第六十三章 關城瑣事(十)(1 / 2)

陸知節終究還是在與季烈的對飲中敗下陣來,意識都模糊了,卻拿起筷子敲著碗盞,自顧地唱著:“關山高難越,誰悲失路人?白首桑榆晚,空留報國情。”季烈似乎也有些醉意,麵目呆滯地看著涕淚俱下的陸知節,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見陸知節唱得動情,白向生、周青心中都有些酸澀,自然也不會製止他狂放的表演。陸知節一連唱了幾遍,似乎有些口幹,端起酒壇又要倒酒。白向生、周青趕忙製止,一個奪下酒壇,一個拿走碗盞,再回頭時陸知節已經趴伏在桌子上不動了。

守備府的馬車早就等在了門口,幾個人好不容易才把陸知節抬到車上,白向生和雲大也上了車。周青和季烈就站在門口,目送馬車緩緩遠去,清脆的蹄音在如此美好的月色下顯得十分歡快。

周青轉過臉看了看季烈,臉上多了一絲憂愁;季烈酒意上湧,打了個響亮的酒嗝。

“還清醒不?”周青關切地問。

“還好。”話雖如此,季烈的舌頭卻有些大了,發音也有些含混。

“坐吧,我有事想與你說。”周青指了指青石台階,然後自己提了提衣衫,率先坐了下來上。季烈選了個旁邊的位置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掀起了些許灰塵。

兩個人並排坐著。周青幾次張嘴,卻又無法啟齒;漸漸的季烈耷拉下腦袋,眼睛也有些睜不開了。

“烈!”周青高聲喚道:“以後不要再喝這許多酒了,有空多陪陪薑雪!”

季烈一驚,勉強抬起頭來看了看周青,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說這個。

“你和她能到這裏受了許多苦吧?”周青想了一會,開口問道。其實季烈和薑雪穿越北方雪原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隻是不知如何開口,

季烈轉過頭來看著周青,他的反常讓季烈心中升起一絲不安。

果然,周青接下來的話讓他心中一涼:“有些事你要看開些。我知道你和薑雪能走出那萬丈雪原,全是因為腹中的孩子。可是老爹說了,薑雪不適合生育,如果非要生的話,孩子和大人隻能保一個。”周青的語速極快,說得也盡可能簡潔,因為他明白,多說一句便如在季烈的心頭多割一刀;而他自己的勇氣則要弱下一分。說完這些話,周青竟然有些氣喘,低下頭大口地喘息。

季烈的臉有些發白,望著周青的眼神裏盡是乞求,他多麼希望這隻是朋友和他開得一個玩笑。

然而,周青異常殘忍地點頭。粉碎了季烈的幻想。周青不想再隱瞞下去,這對季烈夫妻是一種欺騙,對他自己也是一種煎熬。

他也想安慰一下季烈,可是有些傷痛是無法用言辭抹平的,於是他說完了真相便不再開口,隻是有些憐憫地看著悲傷的朋友。

季烈陷入了不可抑製的悲痛之中,這種傷痛他曾經體驗過一次:那是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隨父親去獵殺雪狼,長途的追逐中,他不幸踩上了一塊浮冰,父親為了救他,也跳了上去。浮冰朝大海中飄去,離岸邊越來越遠,父親毫不猶豫地舉起兒子,把他擲回岸上。季烈落地的那一瞬間,浮冰碎了,父親也落入了冰涼的海水中。季烈趴在岸邊拚命地呼喊,父親也在水中撲騰,努力朝岸邊遊過來,隻是極北之地的海水太過幽寒,就在季烈要抓住父親手掌的時候,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緩緩向水中沉去。季烈奮力地伸出手掌,想要抓住父親,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越來越遠,海水已經漫過了麵頰。倉皇中,季烈瞧見了父親最後的模樣:他麵帶著微笑,緩緩搖了搖頭,然後沉入幽冥;就像曾經許多次一樣,他仿佛再鼓勵兒子:“無論前途有多麼艱難,我們巨熊的子孫都要走下去。”

季烈又一次體會到無能為力的痛楚,他仿佛再次置身於狂暴風雪中,絕望如潮水用上心頭;他想要嘶喊,卻隻在胸腔中發出沉悶的喘息。

此時在周青眼裏,季烈的雙眸漸漸失去了顏色,變得蒼白無光,猶如蓄積著萬道風雪,讓人一見便心生寒意。過了許久,季烈眼中的風雪才漸漸退去,恢複了一點身材,整張臉無一絲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