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燒得正烈,上好的木材在火舌的舔舐下劈啪作響。
玄鐵的築爐發出宏宏巨音。搖得整個小樓微微晃蕩。
“是……時候了,”青衣女子對著紅裙女子緩緩道,“去看著風箱吧,莫要那些丫頭們拉的急了。”
紅裙女子低低應了一聲,轉身,卻又頓住。
“師傅——”隻是喚了一聲,後麵的話語就被自己硬生生的壓了下來,郝琪不再言語,轉身走向不遠處的風箱。
十年之後,就再未見過師傅如此決然的神色了。
那個,十年未鑄一劍的她,今日卻邁入了塵封的鑄劍閣。
那個時候,她就應該察覺了!
不知為何,心中突然絞痛萬分。
好像是。有什麼,在一夕之間,從師傅的身上逝去了。
是再也沒辦法找到的東西。
可,那究竟,是什麼呢?
……
杏眼低垂。
濃密的睫毛在她的臉上打上重重的陰域。卻襯得她的臉頰越發的透明。
輕輕歎了口氣,女子將長長的青絲攬入耳後挽成一個發髻。
十年來,日日躺在床榻之上,飲酒昏睡,她竟在恍惚間淡忘了梳妝打扮。
不過束上一個發髻,她的手法也如此生疏。
嗬——苦笑一聲。他若看到她如今的樣子,不知要露出怎樣的神色了。
她不知,即使十年轉瞬,身著青衣的她,依舊稚嫩如同當年木槿花下的少女。
而,即使那人知了她如今的樣子,也不過是依舊溫柔的微笑,輕輕將她攬入懷裏。
可,錯過的心事,又怎能相知?
劈啪的爐火將她猛地扯回現實,一切,不過是虛幻的意想——他早已棄她,十年前她就知道他定然再不會回來,如今,又怎會相見?
到頭來終不過是一場挽不回的怨歌。再淒厲,也不過寸斷人腸。
俯身,將懷中之物輕輕置於地上。
那是——一個檀木盒子,刻著精細的花紋。
亙古恒遠。
驀的翻開,卻是寒光一斂,而香氣也在瞬間蔓延開來。
久違了的木槿花香。帶著淡淡的青澀,酸的她的心頭一緊。
終究是忘不掉的回憶,又何苦逼著自己忘掉?
她淡然的笑笑,也許,她的一生,也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靜靜躺在木盒之中的,是一把劍。還有深鋪盒底的枯黃的花朵。
帶著舊時的動容,躺在盒底,輕輕吟唱。
聚斂的寒氣則在木盒之中,流露出月華般的光輝,沉靜而安詳。
的確,是一把好劍,隻是。不知怎地,鋒利的劍鋒在當中折斷。
連著蒼舊的劍柄,隻有一半的劍身。
輕輕撫著那利器,她的手些許的顫抖。
那時,日日摟它入夢的她,是怎樣感受到了他帶給的溫暖呢?
陌然。江湖上人人都說的人劍合一,你做到了麼?
我所感受的溫暖,這陪伴我十年的溫暖,真的是你帶給我的麼?這裏麵到底有多少是我的夢,而又有多少是真實的存在的呢?
持著劍柄,奮力,扔入爐中。
火焰在那一瞬間張開口舌,將那把斷劍密密的包裹,劍柄上白色的布條片刻便化成灰燼,散落,露出道道犀利的刻痕。
又是,青色的木槿。
她刻給他的青色的木槿。
幻夢中的少女將自己鍛造的第一把劍交到那個少年的手中。
修長的手指慢慢收攏,露出溫柔的笑容。
然後,一手握劍,一手將她攬入懷中。
劍在人在。劍若斷——
不許說!夢音鑄的劍,又怎會斷?嬌嗲的撅起了嘴,揚起了粉拳。
少年依舊微微笑著,輕撫劍柄的刻痕。
幻夢中的少女不知道再堅利的劍也有折斷的一天,亦不知那個她深愛的少年終有一天即墮入輪回。從此天人永隔。
可,又有誰知,生離就會好過死別?
也許,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錯過?
她終成了天下第一的鑄劍師,卻不料他已早一步葬身江湖。
許諾,有時候,並不會如同期望的一般成為現實。
沒有結束之前,一切不過都是幻夢。
而。
是夢,就總會醒的。
沒人可以夢過一生。就連深切如她,也不行。
陌然。
遙遙之中,青衣的少女站在木槿花下落下一淚。
陌然。
我已夢醒。
所以。
請你,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