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三重夢(3 / 3)

爐火燒得正烈,上好的木材在火舌的舔舐下劈啪作響。

玄鐵的築爐發出宏宏巨音。搖得整個小樓微微晃蕩。

“是……時候了,”青衣女子對著紅裙女子緩緩道,“去看著風箱吧,莫要那些丫頭們拉的急了。”

紅裙女子低低應了一聲,轉身,卻又頓住。

“師傅——”隻是喚了一聲,後麵的話語就被自己硬生生的壓了下來,郝琪不再言語,轉身走向不遠處的風箱。

十年之後,就再未見過師傅如此決然的神色了。

那個,十年未鑄一劍的她,今日卻邁入了塵封的鑄劍閣。

那個時候,她就應該察覺了!

不知為何,心中突然絞痛萬分。

好像是。有什麼,在一夕之間,從師傅的身上逝去了。

是再也沒辦法找到的東西。

可,那究竟,是什麼呢?

……

杏眼低垂。

濃密的睫毛在她的臉上打上重重的陰域。卻襯得她的臉頰越發的透明。

輕輕歎了口氣,女子將長長的青絲攬入耳後挽成一個發髻。

十年來,日日躺在床榻之上,飲酒昏睡,她竟在恍惚間淡忘了梳妝打扮。

不過束上一個發髻,她的手法也如此生疏。

嗬——苦笑一聲。他若看到她如今的樣子,不知要露出怎樣的神色了。

她不知,即使十年轉瞬,身著青衣的她,依舊稚嫩如同當年木槿花下的少女。

而,即使那人知了她如今的樣子,也不過是依舊溫柔的微笑,輕輕將她攬入懷裏。

可,錯過的心事,又怎能相知?

劈啪的爐火將她猛地扯回現實,一切,不過是虛幻的意想——他早已棄她,十年前她就知道他定然再不會回來,如今,又怎會相見?

到頭來終不過是一場挽不回的怨歌。再淒厲,也不過寸斷人腸。

俯身,將懷中之物輕輕置於地上。

那是——一個檀木盒子,刻著精細的花紋。

亙古恒遠。

驀的翻開,卻是寒光一斂,而香氣也在瞬間蔓延開來。

久違了的木槿花香。帶著淡淡的青澀,酸的她的心頭一緊。

終究是忘不掉的回憶,又何苦逼著自己忘掉?

她淡然的笑笑,也許,她的一生,也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靜靜躺在木盒之中的,是一把劍。還有深鋪盒底的枯黃的花朵。

帶著舊時的動容,躺在盒底,輕輕吟唱。

聚斂的寒氣則在木盒之中,流露出月華般的光輝,沉靜而安詳。

的確,是一把好劍,隻是。不知怎地,鋒利的劍鋒在當中折斷。

連著蒼舊的劍柄,隻有一半的劍身。

輕輕撫著那利器,她的手些許的顫抖。

那時,日日摟它入夢的她,是怎樣感受到了他帶給的溫暖呢?

陌然。江湖上人人都說的人劍合一,你做到了麼?

我所感受的溫暖,這陪伴我十年的溫暖,真的是你帶給我的麼?這裏麵到底有多少是我的夢,而又有多少是真實的存在的呢?

持著劍柄,奮力,扔入爐中。

火焰在那一瞬間張開口舌,將那把斷劍密密的包裹,劍柄上白色的布條片刻便化成灰燼,散落,露出道道犀利的刻痕。

又是,青色的木槿。

她刻給他的青色的木槿。

幻夢中的少女將自己鍛造的第一把劍交到那個少年的手中。

修長的手指慢慢收攏,露出溫柔的笑容。

然後,一手握劍,一手將她攬入懷中。

劍在人在。劍若斷——

不許說!夢音鑄的劍,又怎會斷?嬌嗲的撅起了嘴,揚起了粉拳。

少年依舊微微笑著,輕撫劍柄的刻痕。

幻夢中的少女不知道再堅利的劍也有折斷的一天,亦不知那個她深愛的少年終有一天即墮入輪回。從此天人永隔。

可,又有誰知,生離就會好過死別?

也許,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錯過?

她終成了天下第一的鑄劍師,卻不料他已早一步葬身江湖。

許諾,有時候,並不會如同期望的一般成為現實。

沒有結束之前,一切不過都是幻夢。

而。

是夢,就總會醒的。

沒人可以夢過一生。就連深切如她,也不行。

陌然。

遙遙之中,青衣的少女站在木槿花下落下一淚。

陌然。

我已夢醒。

所以。

請你,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