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情竇初開(3 / 3)

丈夫走後,晁采日夜思念。

又到江南多雨季節,細雨綿綿。

一絲春風吹過,送來些微涼的寒意。

晁采坐在窗前,遠望天邊,蹙著眉頭,心裏發著愁。

她牽掛著丈夫,想知道他在哪裏落腳,有沒有餓著凍著。

不懂得丈夫為何一定要遠離,功名利祿真的有那麼重要麼。

就算這世上真有忘憂草,也不能解我的憂愁嗬。

隻願似這雨,能隨風伴君行。

短暫的別離是有所值的。

文茂在京城中了進士,金榜題名,衣錦還鄉。

兩家人都喜出望外。

苦盡甘來,夫妻得以團聚,喜極而泣。

此番別離,換得夫貴妻榮。

什麼名利地位,在晁采眼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丈夫不要再拋下她,獨自離開了。

他知道她一個人在家多煎熬麼。

文茂誌得意滿地攜妻赴任,重任在肩,嬌妻在畔,還有什麼比這更美滿的呢。

夫複何求。

從此就安安心心地過小日子了,沒什麼好折騰的。

才子佳人,恩愛夫妻,真是羨煞旁人。

並蒂蓮開,佳偶天成,人們都這麼說,看著他們的時候,眼神裏都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羨慕之情。

(四)月照西廂

棄置何足道,當時且自親。

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

——崔鶯鶯《絕微之》

金庸先生很擅長刻畫稀奇古怪的人物。

像東邪西毒、梅超風、周伯通……

這些人物也許是誇大了人的特性。

但應該也真實存在著。

像《笑傲江湖》裏的君子劍嶽不群。

人前一套人後一套。

十足的偽君子。

唐朝頭號偽君子除了大名鼎鼎的元稹大才子還能有誰呢。

這個稱號也隻有他敢當。

無論情場,還是官場,他都左右逢源,長袖善舞,如魚得水。

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的故事可以從他婚前的那樁韻事說起。

這個故事很多人都熟悉。

就是《西廂記》。

《紅樓夢》第二十三回,寶黛同看《西廂記》。

這是叛逆之舉。

民間常說男不看水滸女不看西廂。

誨淫誨盜。

世人眼中蠱惑人心的毒物。

而元稹就是當仁不讓的男主角。

舍他其誰。

估計就連西門大官人見了他都要甘拜下風。

西門慶那點毛毛雨在元大才子眼中算什麼。

他才是真正的情場官場兩得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

情史勝過西門大官人,官場黑過口蜜腹劍的李林甫。

不然他何德何能脫穎而出獲封大唐偽君子呢。

唐德宗貞元二十年九月,未來的大唐宰相,京兆尹韋夏卿的女婿,二十五歲的洛陽公子,剛中拔萃科的校書郎元稹,意氣風發,微醺中,給他的朋友李紳講了一個故事。

話說大唐有個不可多得的風雅人物。

張生。

儒雅俊男。

風度翩翩,孤傲不群。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近。

和友人一起宴飲遊賞,別人笑謔打鬧,亂哄哄,他獨坐一隅,無動於衷。

極為守禮。

年二十三,未嚐近女色。

別人不懂。

他說:登徒子的妻子很醜,他還和她生了一堆孩子,他不好色而好淫,我才是真正的好色之徒,隻是沒遇到能打動我的美色而已,並不是無情之人。

沒多久,張生路過蒲州,借宿普救寺。

普救寺的杏花開得正爛漫。

春來,花開,便惹相思債。

碰巧,崔家的孀婦帶著兒女要回長安,也借宿寺內。

蒲州多盜匪,崔氏擔心被劫掠。

張生與蒲將私交甚好,蒲將便派人來守衛,不曾有賊來擾。

崔氏設宴酬謝張生,命女兒鶯鶯作陪。

鶯鶯托病不肯出。

崔氏喝道:若不是張生出手相救,你就被擄走了。

鶯鶯不得已才帶病出來相見。

十六七歲年紀。

穿著常服,不加新飾,麵帶病容。

垂鬟接黛,雙臉銷紅。

光彩照人。

張生驚呆,慌忙行禮。

鶯鶯因為被崔氏硬逼著出來見客,有些惱怒,不大搭理他。

張生為之茶不思飯不想的。

他得知鶯鶯有個丫鬟叫紅娘,便私下裏找紅娘捎話。

紅娘說:公子所托之事,奴婢不敢言,公子對崔家有恩,還是自己去說吧。

張生說:我從小就不輕易與人交往,就算有美麗的女子打從身邊過,也不曾偷瞄過一眼,沒想到最後還是被迷住,昨日席間,幾不自持,行忘止,食亡飽,若要我三媒六聘,少也要三個月,到那時我的命怕就保不住了,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紅娘說:我家主子最是守禮之人,下人的話是不聽的,她喜好寫詩吟誦,你何不給她送幾首情詩呢。

張生大喜,當即寫了兩首情詩,托紅娘傳遞。

二月十四那夜,紅娘送來彩箋,是鶯鶯的回信。

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

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張生得信,喜出望外。

隔天,十五月圓夜。

張生跑到鶯鶯院外,滿心歡喜。

鶯鶯所住院東有株杏樹,張生在樹下架了梯子,爬梯跳到院內。

到了鶯鶯住的西廂房。

門半開著。

紅娘睡在外室,見了張生,驚叫道:你怎麼來了。

張生說:你家主子叫我來的,你去告訴她說我來了。

紅娘跑到後麵,扶著鶯鶯出來。

張生又驚又喜。

鶯鶯卻義正詞嚴的罵道:你救我家人,卻又托壞丫鬟送來惑亂人心的詩,豈不是趁人之危麼,我原想告知母親,無奈受你之恩,才約你前來,細說緣由,還望自重。

說罷,轉身翩然而去。

張生悵然若失,又爬梯而出。

二月十八那天,斜月晶瑩,螢光漫天,樹蔥蘢。

龍吹過庭竹,鸞歌拂井桐。

張生正熟睡,被紅娘推醒了。

紅娘笑著對他說:人來了,你還睡什麼。

她把手裏抱著的枕衾鋪在他身邊,就退下了。

羅綃垂薄霧,環佩響輕風。

紅娘扶著鶯鶯送到張生床前。

鳳釵霞帔珠履。

吹氣如蘭,肌膚勝雪。

嬌羞不自持,恍若天仙下凡。

張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猶自在夢中,飄飄然。

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

方喜千年會,俄聞五夜窮。留連時有限,繾綣意難終。

天將曉,紅娘又來扶鶯鶯出。

衣香猶染麝,枕膩尚殘紅。

張生呆了半晌,自言自語道:這不是夢吧。

此一別後,十數日不得見。

張生寫了一首長長的情詩,托紅娘傳書。

鶯鶯為之所動,朝隱而出,暮隱而入。

二人同居於西廂房內,幾一月矣。

轉眼到了回長安的日子,鶯鶯沒有挽留,卻愁容滿麵。

張生走的那天,鶯鶯沒去送他。

過了數月,張生又回到鶯鶯身邊,更深人悄悄,晨會雨蒙蒙。

兩人朝夕相伴,彈琴和詩,芳詞誓訴衷。

一晃就到了赴考之期,臨別時,張生唉聲歎氣的。

鶯鶯知其去意,為之奏《霓裳羽衣曲》,終不成調,隻好作罷。

斂容徐徐道:君若有始有終,對鶯鶯有情有義,又何必在意這一次離別;君若始亂終棄,那也是我自作自受,鶯鶯不敢恨。

張生第二天早起就動身去往長安。

鶯鶯獨自留在普救寺,於眾人中,勉為語笑,獨處時淚零,夢中仍在哭,摸著空了一半的錦被,想起舊日歡情,越發思念。

長安城中的張生落榜了,終日裏鬱鬱寡歡的,他托人給心上人捎去胭脂水粉和問候的書信。

睹物思人,鶯鶯頓感悲喜交集,以隨身所帶玉墜相贈,叮嚀珍重。

長安行樂地,幸不忘幽微。

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無投梭之拒。

當日自薦枕席,不複明侍巾幘。

若要以未婚同居為醜行,以為就此可違背誓言,我將形銷骨立,永不變心。

願你我的情意如這玉環,堅潤不渝,終始不絕。

張生的好友為二人深情所動,寫詩讚頌。

清潤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銷初。

風流才子多春思,腸斷蕭娘一紙書。

不料,張生和鶯鶯的情份卻就此中斷了。

別人問他為何。

張生說: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譬如妲己妹喜褒姒,崔氏便是此類,我的德行還不足以勝妖孽,所以才離開她。

李紳聽了元稹講的故事,大為感歎,當即寫了《鶯鶯歌》,加以讚頌。

伯勞飛遲燕飛疾,垂楊綻金花笑日。

綠窗嬌女字鶯鶯,金雀婭鬟年十七。

黃姑上天阿母在,寂寞霜姿素蓮質。

門掩重關蕭寺中,芳草花時不曾出。

隻是李紳不知,元稹借著酒意所講豔事,就是他自己的情事。

元稹和戀人鶯鶯分開,不是鶯鶯為尤物惑人,而是他巴結上了京兆尹韋夏卿,為了娶韋夏卿之女韋叢,成為韋家的乘龍快婿,好飛黃騰達,便拋棄了戀人。

鶯鶯聽說元稹娶妻,也嫁作他人婦。

元稹到鶯鶯家求見。

鶯鶯不肯見他,隻以詩作答:

自從銷瘦減容光,萬轉千回懶下床。

不為旁人羞不起,為郎憔悴卻羞郎。

待元稹離去後,她又托人捎去一封信:

棄置何足道,當時且自親。

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

數十年後的一個春日早晨,元稹站在杏樹下,看著滿樹的杏花,想起往事的一幕幕,眼前是鶯鶯嬌羞的模樣。

半欲天明半未明,醉聞花氣睡聞鶯。

猧兒撼起鍾聲動,二十年前曉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