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相府很熱鬧,每天都有許多人上門求見楚懷風。但是門仆一早接到相爺的指示:一概擋在門外。府內倒是一派平靜,楚向晚回府的第三天,宮裏就派了教導規矩禮儀的嬤嬤,一直住到三日前才離開。嬤嬤很是滿意楚向晚的表現,一直不停地稱讚她“果然是大家閨秀,知書識禮,禮儀規矩一教就會,行止已頗有皇家風範”。楚向晚對嬤嬤的稱讚並無欣喜,隻是覺得耳根子終於清淨了,想到這些天嬤嬤一直在她麵前嘮叨“皇上如何如何,皇後如何如何,太子如何如何”,她就覺得不勝其煩。她很想反問嬤嬤一句:“他們如何與我何幹?”不過多年的涵養讓她一直保持著大家閨秀的“耐心”,端著得體的笑容,終於送走了嬤嬤。
現在,楚向晚心裏隻有一件未了的事——她想在進宮之前再去一趟上陽山,去祭奠娘親。還記得她昨晚跟爹提出來的時候,爹沉默半晌,隻說了一句:“爹陪你一起去。”
二月十五,楚向晚帶著倩兒,一大早就和爹來到了上陽山。楚向晚的娘親生她時差點血崩而死,雖然被大夫從鬼門關給救回來了,但是氣血兩虧,身體落下了病根,她又病中多思,最後在楚向晚五歲那年撒手人寰。站在娘親的墓前,楚向晚的眼眶已經濕了,她哽咽著說:“娘親,我和爹來看您了。”
楚懷風今日看起來似乎特別憔悴,往日朝堂上意氣風發的左相在亡妻的墓前隻有無限感傷。墓前焚燒著蘇軾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楚懷風在心裏默念:煙兒,我來看你了。他沒有轉頭,背對著楚向晚說:“今天爹就和你說一說和你娘親的故事。”
“雖然十一年過去了,我卻還記得初見你娘的模樣。當年我隻是一個無權無勢的窮書生,而你娘卻是當朝首輔方辯東最疼愛的小女兒。有一日,我去梁湖邊為人擺攤寫書信,誰知遇見你娘親在湖邊放風箏,後來她不小心掉進了湖裏,是我救起了她。雖然她一身狼狽,我卻驚為天人。自此我們經常在湖邊相會,談詩賞花,彼此都有好感。時間一長,這事情就傳到了你外公的耳中。你外公大怒,把你娘關在府中,不準我們再來往。後來你娘親以死相逼,才被放出來。你外公說,‘要想和那個窮書生在一起,除非你不是方家人’,原本你外公隻是為了嚇一嚇你娘親,誰知一向溫柔如水的你娘決絕異常,和方相三擊掌斷絕關係,自此離開了方家。她這等於是放棄了整個家族,從那天起,我知道,我此生隻會鍾情於你娘親一個人。五年的時間,我成為了當朝最年輕的吏部尚書。後來你娘生下你身體就一直不好,又加之她對父母的思念歉疚,病勢愈發沉重,所以你五歲她就香消玉殞。你外公深恨我搶走了他最疼愛的小女兒,讓她跟著我吃苦以致早亡,所以在朝堂之上對我多番打壓。三年後你外公離世,我受皇上重用,被提拔為左相,朝中寒門子弟皆以我為首,高門士族逐漸勢弱,自此方家和為父越發勢成水火。”
楚懷風雖然背對著說了這一番話,楚向晚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從爹低沉的語氣,楚向晚能想象到爹和娘初見時的美好,家族的壓力,外公的震怒,及至娘親去世爹的內疚。
“爹,您會後悔嗎?”楚向晚出聲詢問。
“我曾經悔過,”楚懷風依舊背對著女兒,“也許沒有遇見我,她會嫁一個門當戶對的丈夫,可能直到現在還過著她原本安逸的人生。”
“可是我知道娘親一定沒有悔過,一輩子能遇到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與一個知她懂她的人攜手一生,哪怕在一起的時間隻有三年五年,也足夠了。”楚向晚語氣裏是對娘親的欽佩與羨慕。
楚懷風回過頭,深深地望著女兒:“這點你和你娘親很像,認定了的人和事就會始終如一。”
楚懷風撫著墓碑:“煙兒,咱們的女兒還有半個月就要與太子大婚了,我知道你從不看重富貴利祿,隻希望我們的女兒在宮裏一切順遂,你一定要保佑她。”
“向晚,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爹,我想在山上的別院住幾天,進宮以後不知何時才能來看娘,我想多陪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