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感覺異常奇妙,就好像你上學的時候躲在廁所抽煙,剛鎖上門老師就來敲門。雖然我在房間裏什麼虧心事都沒幹,但這莫名其妙的敲門聲還是讓我心裏發虛。門外那人敲了半天都不見開門,終於不耐煩地發話了:“曲北,快開門。”
我一個激靈,這聲音特麼好熟悉,就說:“你是……”
“是我。”門外那人簡短答道。
我難以置信地後退幾步,身子幾乎貼到了牆上。這種情況下我實在不想去開門,但又不得不開。最後,騎虎難下的我朝門外喊了一句:“屋裏沒人!”
我橫橫心,決定打死我也不開這破門——這賓館的門兩道保險鎖,他總不能一腳把門踹開。這麼一想我就坦然了不少,淡定地進屋裏去,以為這就沒事了。可天不遂人願,這時門外突然傳來韓冬的聲音:“小白?!你怎麼來了?”他驚訝道:“你怎麼幹在外邊兒站著?來來來,我給你開門!”隨即門外就傳來房卡傳感的聲音,我心叫一聲不好,想躲已經來不及了。這時候門就已經開了,我僵著臉回過頭,看見韓冬瓜和白澤兩個人並肩站在門外。
韓冬瓜大喇喇地走進屋子,一邊問道:“小菩薩,你把小白也叫過來了,怎麼不告訴我?”他拿手指點點我:“你不夠朋友啊,早知道咱哥兒仨喝酒去呀!小白會請的,你說是不是啊,小白?”白澤非常自然地跟進屋來,放下自己的背包,往椅子上筆筆直一坐,然後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看得我毛骨悚然,我想起他之前說的話,心說這小子不遠千裏跟我到東北,不會就是為了卸我一條胳膊吧?
被他們這麼一打攪,我之前發現尋人啟事的詭異氣氛完全不見了,可此時屋內卻充斥著另一種詭異的氣氛。我尷尬地清了清嗓子,義正言辭地問韓冬:“冬瓜,你不是看你爸媽去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韓冬瓜聞言登時愁眉苦臉,在床沿一屁股坐下道:“別提了——我這還沒到屯子裏呢,給我爸打電話說我要去看他們二老。我這頭歡歡喜喜的,電話那頭我爸卻沒好氣兒,還說什麼沒我這樣的兒子,不混出來就別回去看他。唉,這都是我家裏的事,你他娘別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拍拍他:“沒關係瓜哥,你好歹雙親健在,還有機會混出頭了去孝敬二老,該知足啦!”韓冬瓜“嗯”了一聲,說道:“那好吧,我這邊的事算是完了。天色還早,要不現在就帶你去小北屯溜溜?”
差點忘了正事,我頓時來了勁,從床上跳下來:“還等什麼,快走吧!”韓冬瓜撓撓頭,看向白澤:“內啥?小白你呢?”白澤剛坐下沒多久,這時又把背包往肩上一扛:“走吧。”
哈爾濱的冬天落日很早,韓冬瓜開著他那輛借來的車載我們到香坊區時,天邊已經夕陽流火了,一落日天就更冷。韓冬瓜看看天,跟我們說今晚或者明天必定有一場大雪,他也不說是怎麼看出來的,大概是東北人的經驗。小北屯的街區相當老舊,建築都還保留著上個世紀的蘇式風格,加上道旁堆積的汙雪和爛泥,給人的感覺相當壓抑逼仄。
小北屯裏真的住著很多俄羅斯人,有的是以前逃難過來的,繁衍至今已經是第四代的俄羅斯人,有的則是新搬來的。那些新搬來的大多是美豔的俄羅斯女人,她們之中的很多人是暗娼,年紀稍微大一點的也幹著拉皮條的活計。韓冬瓜一路上都在說要給我們找幾個俄羅斯大妞玩玩:“就是太他媽貴了,成色不好的也要一千起價。”我聽了連連搖頭苦笑,一邊不停地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昏昏欲睡地聽韓冬瓜扯了一路皮,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還有點反應不過來。一邊的白澤先下了車,我也跟了下去。一下車,那香坊區小北屯8號就映入了我的眼簾。
這幢兩層樓的房子實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到超乎我的想象。在我們來的路上,我透過車窗看到了無數像這樣的房子,都是普通的民房。那一刻我開始懷疑,這幢樓的主人真的跟賈琳娜和《考工記》有關係?有沒有可能照片背後的地址不過是人隨手刻上去的?又有沒有可能多年過去,這裏早就已經易主了?
我下意識地轉頭看看白澤,他皺著眉頭,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老宅的大門。韓冬瓜在一邊不懷好意地嘿嘿笑道:“這保不準也是個毛子大妞的家,小菩薩,你確定要上去問?”
我不理他,跨上台階準備去敲門,韓冬瓜還在後麵喊:“別害羞!記得幫哥們兒砍砍價!”這時隔壁樓裏出來一個中年婦女,正提著編織袋打算出門,她神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了。
門前的台階和平台上都有鬆軟的積雪,幾乎一腳下去一個坑。我好不容易走到門邊,看到門鈴已經鏽得不成樣子了,連按都按不下去,就抬手敲了三下門。這歲末天寒地凍的,我等了好久都不見有人來應門,不由凍得搓了搓手。我心想不會是屋裏的人沒聽到,於是又抬手敲了幾下,又等了好一陣,門還是沒開。
我把耳朵貼到門板上聽,裏麵似乎一點動靜都沒有。我一時手足無措起來,用求援的眼神看向站在台階下的白澤和韓冬:“這房子裏麵好像沒住人啊!”
“沒住人?那好辦!”韓冬瓜一口一陣白汽地上來了,“你早說呀,忘了瓜哥我以前是幹什麼的了?來來來,我幫你打開……”就在他滿嘴跑火車那會兒,我腦後突然傳來“吱呀”一聲,我暗自驚喜——是門開了!“嗯?它自己開了?”韓冬瓜頓住了腳步,還站在階下的白澤也是一驚,抬起頭來觀望。
我回過頭去,門後麵那個人的輪廓漸漸在黑暗中顯了出來。這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滿頭銀發、身材佝僂,身上穿著灰褐色的衣褲,肩膀上還搭著一條老舊的毛呢披肩,是非常典型的俄羅斯老年女人裝束。
屋外天寒地凍的,屋子裏麵因為有暖氣,所以溫度保持在零上。大門一開,冷暖空氣交彙,一片白霧彌漫,仿佛把屋裏屋外隔成了兩個世界。在白汽裏我看清楚了這位老婦人的臉——她臉上遍布著柔軟的皺紋,輪廓說不出的熟悉,但我就是不敢確定。當她抬起頭來時,我看清了她那雙深陷的藍灰色眼睛,憂鬱之中還帶著慈和,我倒吸一口涼氣,認定眼前這個俄羅斯老婦就是照片裏的賈琳娜!
她真的還活著,盡管不再像那張照片裏一樣年輕貌美,但那雙眼睛還是老樣子。我一下子就僵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身後的韓冬瓜,也用一種非常震驚而茫然的語氣感歎道:“這他娘的也太老了……都不夠……”他突然不說了,我猜是白澤阻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