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美是我小時候的朋友。關於她的故事可多了，幾天幾夜都說不完，今天隻選幾個跟小朋友們講講。
一、院子來了一隻“醜小鴨”
20世紀的80年代，阿美的爹和我爹都在公安局工作，我爹還是她爹的上司。公安局大院很寬大，有辦公的地方，有扣押犯罪嫌疑人的臨時看守所，有邊防官兵駐地。
另外就是宿舍區，那時的高樓不像現在這麼多，我們住的院子基本上是平房。房子一排排並立，就像邊防兵的隊列，整整齊齊。每一排房都住著幾戶人家，每戶人家的房子連成一片，中間沒有間隔。誰家母雞生蛋叫“咯咯咯”，誰家公雞打鳴“喔喔喔”，都聽得清清楚楚。
房前屋後都種著充滿亞熱帶風情的果樹，如龍眼、荔枝、楊桃、芒果、黃皮果、檸檬、木菠蘿等，多得我都數不清，還有觀賞性的花木，如棕櫚樹、木棉花、玉蘭花、紫薇花、紫荊花等。樹木蔥蔥鬱鬱，遮天遮日，撐開一片清涼的世界；繁花似錦，五彩繽紛，碩果累累，簡直就是一個大花園。一年四季都有賞不完的花，吃不完的水果。尤其是春天，“鶯唱李枝新，蝶舞花弄晴”，桃紅杏白梨香，滿院深淺色，可愛深紅愛淺紅，映在綠蔭間。那真是美得無法形容。
那時，我和小夥伴常常在“花園”裏玩耍、捉迷藏。在樹下的石桌上溫書、做作業、下棋，欣賞各自的郵票，聽大人講故事。累了，一伸手就可以摘到香甜的水果。
我們最愛唱“我們的祖國像花園，花園裏花朵真鮮豔，和暖的陽光照耀著我們，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
那時，我們寫“我的家”之類的作文總會驕傲地寫道：“我們住的院子像個大花園，有很多的樹，有很多的花，還有蜜蜂嗡嗡叫，蝴蝶翩翩飛。啊，我的家真美！啊，我愛我家！”同學們多麼羨慕我們啊，於是，我們就在或是羨慕或是嫉妒的眼光中，把頭揚得高高的。
記得也是一個夏日，紅紅的荔枝已被摘光，隻剩下一樹樹的綠蔭，鳴蟬就在如雲的綠葉間聲嘶力竭，“知了”“知了”，一浪高於一浪，把夏天的煩躁叫得揮汗如雨。那些叫了一季的“知了”，不知它們到底知道什麼。
樹下，我們坐在石凳上，把各自的集郵冊放在石桌上，欣賞、交換郵票，唧唧喳喳，像一群歡樂的麻雀。誰的郵票多，誰收集到珍貴郵票，誰就像凱旋的將軍。
“告訴你們，我有一張民國郵票！”胖子強得意洋洋地炫耀著，兩隻本來就不大的小眼睛眯成一條線。
民國郵票是珍品啊，我們隻是耳聞沒目睹過。這個機會怎麼會放過？
“給我看，給我看。”幾雙小手同時向胖子強的郵票伸去。
“別搶！別搶！我偷偷拿我哥哥的，弄壞了你們賠不起。”他趕快用手擋著，合上郵冊，轉身就想跑。
“啊喲！”有人慘叫。
大家定神一看，原來是個陌生的女孩。胖子強踩到人家的腳了。
她坐在地上揉著腳，嘴裏嘰哩呱啦地說著我們聽不懂的方言。她什麼時候悄悄地站在我們身後的呢？我們太投入了，渾然沒有感覺。
這是個像稻草人似的女孩，留著一個椰子殼頭，頭發蓬鬆，像被秋風吹亂的草，似乎還帶著田間野地裏的草籽。穿著一條花花短褲，趿著一對木屐，髒兮兮的。兩隻黑葡萄似的眼睛怯生生的不敢看人，那黑不溜秋的小臉好像很久沒洗過了，身上發出難聞的汗酸味。
“真醜！”
“真土！”
“卜妹！”
有的小夥伴捏著鼻子走開了。
這個可憐的“醜小鴨”就是阿美。她剛從鄉下轉來跟隨父親。
二、都是語言惹的禍
剛進城的阿美，就一個字：土。人長得土頭土腦，衣著土得掉渣，講的又是當時城裏人所鄙視的土話——黎語，也就是雷州方言。她姓卜，單字美。“卜”在我們方言中就是“土氣”的意思。於是，大家就叫她“卜妹”。很少有人叫她卜美。我們當地人喜歡在名字前加個“阿”字，跟她熟悉了之後就叫她阿美。
阿美進城時八歲了，在鄉下已讀過一年級。來到城市後，因為語言的障礙，隻好留級，重讀一年級。她隻會講黎語，白話（粵方言）一句都聽不懂，更別說講了。這個滿口土話的女孩，成為同學、院子裏小夥伴捉弄的對象。
我們玩的時候，她不遠不近地看著，還是那樣怯生生。有時，看見我們在下棋也湊過來看。她非常想接近我們，但又害怕。我們問她什麼，她點頭，或是搖頭，但就是不吭聲。
“阿美，我們在下棋。這個白話叫下棋。下棋，記住啊。”有好心的小朋友就地取材，現場施教。阿美似懂非懂地點頭。
阿美有時端飯到樹下的石桌上吃。“阿美，你吃飯啊。吃飯白話叫作‘你是豬’，知道不？”胖子強使壞，他家住在阿美隔壁。
阿美不知他使壞，信以為真地把“你吃飯”講成“你是豬”。
看見胖子強也端飯出來吃，阿美興高采烈地用筷子指著他叫道：“你是豬，你是豬。”
“哈哈。”大家笑得飯都噴出來了。阿美一臉茫然不知大家為什麼笑。
“你！蠢卜妹！”胖子強氣得臉都綠了。
胖子由此得了個綽號：“你是豬”。他是個肉墩子，全身胖得幾乎隻見肉，不見骨頭，一動全身的肉就抖得快要掉下來。
小時候，我們是端著牛奶瓶慢慢喝，一瓶牛奶可以喝幾次。他不是哦，一瓶牛奶咕嘟嘟不到兩聲就沒了影。沒飽，口急，大哭。他媽媽嫌麻煩，就用一個像臉盤一樣的大盤裝滿牛奶，放在地上。他就趴在地上喝，那樣子極像小豬豬。
“不準叫我肥豬，再叫我扁你！”胖子強揮舞著蓮藕似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