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有兩個奶奶，一個在城裏，一個在鄉下。
“別人都隻有一個奶奶，怎麼我有兩個奶奶？”我問爸爸。
爸爸神情凝重地說：“因為你爸爸得到太多的愛，要用一生來承擔！”爸爸的話太深奧，我不懂。
我又問：“哪個是親奶奶？”爸爸說兩個都親，兩個都要孝敬。
城裏的奶奶跟我們住在一起，聽媽媽說，奶奶沒退休之前是個什麼領導。可不是，奶奶雖然六十多歲了，可細皮嫩肉的，保養得很好，像五十多歲的人。她常常到公園跳舞，在家練那個什麼瑜伽，悠閑得很。
鄉下的奶奶比城裏奶奶還小一歲，可看起來比她蒼老多了。頭發全花白了，背也駝了，像蝦米。滿臉皺紋縱橫交錯，像一條條深深的溝溝，黑黑粗粗。兩眼無神，深深地陷下去，像兩個黑洞。全身的皮膚又粗又黑，手腳皸裂，冬天又紅又腫，像地裏的蘿卜，有時還滲出絲絲血絲。我第一次見到鄉下奶奶，嚇得哭了，不肯給她抱。她訕訕地縮回手，用力地在破衣服上擦擦，說：“奶奶這手粗，手粗！”
爸爸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打幾巴掌：“你小子不準這樣對奶奶，奶奶是你最親的人，沒有奶奶哪有你！”
奶奶忙阻止爸爸，撫摸著我被打得紅腫的屁股，心疼地說：“孩子還小，孩子還小，慢慢來。”說完，眼淚巴嗒巴嗒掉下來。爸爸的眼睛也紅了。
爸爸常回鄉下看奶奶，每次都大包小包提回去，什麼肉呀，魚呀，水果呀，吃的、用的都有。爸爸平時很節儉，對我要求也一樣。我的小夥伴常常去吃麥當勞、肯德基，爸爸就是不肯帶我去，說那是洋垃圾，不衛生。我要吃冰激淩，他說那會吃壞肚子，不肯買。家裏的玩具都是城裏奶奶買的，他一件都沒買過。
可是，他每次回去看鄉下奶奶，就變成購物狂，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就買一堆東西回來。我說：“爸爸你偏心！”媽媽也是這樣說他。爸爸瞪著眼說：“你們懂什麼！”我委屈地哭起來，爸爸把我摟在懷裏，撫著我的頭說：“孩子，等你長大了，你會明白爸爸的。”
“娘親，我回來了！”爸爸叫鄉下奶奶“娘親”，叫城裏的奶奶“媽”。我覺得他對鄉下奶奶比城裏奶奶還親切。到底是哪個奶奶生的爸爸呢？我一直很納悶兒。
他每次回到鄉下東西還沒放好，就卷起褲腿，捋起袖子，荷鋤挑糞到田地裏幹活了。一到農忙，爸爸回鄉下更勤了。可不是，奶奶一個人獨居在鄉下，又沒有多少力氣幹活，也隻有他幫忙了。
“阿明，你不要老是往我這裏跑，你也要工作。地裏的活，我還能幹。”奶奶心疼爸爸。
“娘親，我身體好得很，這點活幹得了。”
奶奶有時不肯讓爸爸下地幹活，爸爸就說：“娘親，你跟我到城裏生活吧！”
“阿明，阿娘老了，哪兒都不去，死也要死在鄉下！”奶奶總是這樣說。
2
“你這麼任性，總有一天害人又害己，你會為此付出一生的代價！”父親不止一次地這樣對我說。
我是個任性的孩子，性格硬得很，說一不二。我要做的事，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喜歡的東西，不達目的不罷休。
學校組織去春遊，老師說：“大家就地玩，不能跑遠。”野外，春光明媚，春意盎然，春風蕩漾，花紅柳碧，真是漂亮極了。幾隻蝴蝶飛來飛去，蜜蜂也在花間嗡嗡叫，我忍不住伸手去捉，那蝴蝶似乎故意跟我捉迷藏，它們停在鮮豔的花朵上，得意地扇著翅膀，似乎非常陶醉，我躡手躡腳地想從後麵襲擊。眼看我就要捉住，它們像後麵長了眼睛，啪地一聲飛走了。真惱人！
我不服氣，繼續跟著追。
“李小虎，不要追了，快回來！”老師和同學們在後麵喊我。
“唉，我就回來！”我趁他們不注意，瞅個空又跑去捉蝴蝶了。
“啊！”我一聲慘叫掉下山穀。老師同學們找到我時，我已昏過去了。
等我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一個白色的世界，白牆壁，白床單，白被子，我的腳打著白色石膏，綁著白繃帶，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在我身邊忙來忙去。爸爸、媽媽、城裏的奶奶，還有鄉下的奶奶都來了，他們眼睛紅腫，一見我醒過來，高興得直掉淚。鄉下奶奶的淚水沿著溝壑般的皺紋流，像極春天雨水在瓦縫間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