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見一銀發少年附在他耳邊低語。
“算了，帶回去。”主帥改變了主張。
我淒然回首，向著柒若的方向。為何不殺我，生有何意義？天南地北咫尺間，月缺花飛霎時間。柒若，何時方可與你再見？縱你無情，我怎舍得？
夜，靜。金並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
寒潭映月，月影在水中蕩漾，卻不淩亂。如若跳下，是會玷汙這白白淨淨的水的吧！
“你，名何？”背後一個身影移來，是上午那個銀發男孩。
“媸奴，意即醜奴。”我答得風清雲淡。
不知何時，他已立在我麵前，我隻得仰首。
“你說，璃珀這個名字可好？”
“擔當不起。”
“你的眼睛呈琥珀色，澄澈晶明得如同琉璃，此名甚適。”
我愣住，曾經聽柒若讚歎羽翩躚幽紫的眼睛。而今，竟有男子高評我普通之至的眼睛。
“我來是為告訴你，我們遙國可能即將進攻玥然國。”他略帶同情地道。
“一定要戰爭麼？為什麼要毀滅？”我回過神來，敞喉問道。他是強者，一定會以為和平安寧隻是弱者自我保護，不想被卷進敻絕境地的執拗幻想罷了！
“守護與侵略無是非之分。”銀發男孩語聲悠揚，似是在讓內心深處的孤寂沉思攀著月光飄蕩。
他轉身離去，消失了那融銀般的長發。
留下我一時陷入不可解救的矛盾中，戰爭與守護，真的永難調和麼？
夜蒙霧，斜倚冰欄，思正濕，心朦朧。
不久，我得知銀灰頭發的男孩叫爇，與若相同的音，然而此爇非彼若。
我亦知，慕太後在我離開的那夜去了。喪事蒼白簡潔，隻因柒若急著救羽翩躚。
三個月了，爇幾乎日日與我一起。他說他是遙國的十一皇子，他的二姐姐死了，而大哥哥一直都喜歡二姐姐。於是，大哥哥抑鬱成疾，隨之而逝。遙國竟有如此悲慟的故事，我開始有點喜歡這個多雪的國度了。
也許是在一起的時間多起來了，在我心目中，他的影像漸漸變得重要。
春水濺，嫩芽尖。爇突然找到我，“璃珀，你可願意嫁給我？”
“為什麼?”我感覺心中有一條小蛇緩緩滑過，帶來驚悸的心跳。
“不知道。”爇很純真很無辜地回答，然後側臉斜望桃樹滿地的影子。
“好。”我望著他微蹙的朗眉。
“真的？”
我微微頷首，爇像孩子一樣笑了。然而，我心裏總覺得不踏實，事情真的會這麼簡單麼？遙國尚無國主，由年長的公主清明擔任攝政王。在前方等待爇的是權勢之爭，他很難全身而退。況且還有一直狂熱愛著爇的京師琴瑟王鳳芝以及各大家族的絕美女子。
“璃珀，我給你簪花。”爇手執一朵瑰麗素雅的花走過來，小心翼翼簪在我左邊發髻上。
忽然，他手指停滯在我鬢角。臉上有撕裂的感覺。
“你的臉……”爇呆住，手中拽著皮膚一樣的東西。
“怎麼？”
“璃珀，你原來如此美麗？”他瞳中煥發著奇異的澤彩。
見我茫然，他輕輕說：“望著我的眼睛。”
然後，我就在他灰藍的瞳中望見秀麗的縮影。
“這是我？”我怔住，難道故事中的畫皮真的會出現？為什麼我臉上蒙了一層難看的皮膚呢？
“是，也難怪，你不喜歡照鏡子的，連這都沒有發現？”
於是，幾天後，我成了眾所周知的驚豔四方的遙國佳人。和爇的事也遭到了意料中的排斥。
幸運的是，接下來對玥然國的戰爭讓眾人暫時忘了我的存在。
遙國本就強盛，三個月的養精蓄銳，不精政事的柒若統治下的玥然國還抵擋得了嗎？歎息一聲，我畫出了精確的帝都地形圖。慕太後，對不起，但我一定會保護好玥然國國民，讓他們不受傷害的，我在心中默默地說。
我一直隨著爇征戰，盡力實現自己所說的。然而，所到之處盡是無辜的屍骸暗血，畢竟國民守護國土的心思，與曾經我對柒若的堅定，並無二致。反抗，殺戮，流血，空留一城一城的傷與痛楚。
今日，我卻更進一步地碰及了他們內心深處地慘痛。全身膠黏著凝結血塊地男孩是那麼倉皇無助地奔走向我，而他懷中安躺著的是安靜微笑的女嬰，他說：“姐姐，救她！”
家國之痛，倏然如蠱噬心……腦海中一個念頭迅速萌芽成長……
皇宮已被圍得水泄不通，柒若會點起火在跳躍的火光中與羽翩躚實現愛情的神話麼？羽翩躚恐怕不會跟隨吧！畢竟，這樣美豔的女子，被劫掠後，仍將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
我隨士兵走進皇宮。後花園，
“玥妃，打擾了。”我手探到機關處，按下。一顆晶瑩的淚從精美的雕像麵上滑落，打到婉倦若真的水晶孟蘭花之上。
我疾速掠到碩大的花瓣間，隨著花朵合上，緩緩下沉。
黑暗的洪流一波又一波，空氣中彌漫著蝶粉的腐糜香味，翻飛的自由被定格成了一種美的姿勢，然後這美如紅顏般隨歲月消歿。
我摸索前進在這段隧道中，厚實的牆壁隔的是無數難以破解的奇門陣形，無法想象玥妃究竟是怎麼樣的傳奇主人。
前頭極黑，如纏墨，壁麵上是仿自玥蝶翅膀上的微細鱗片，能捕獲哪怕是最細微的光。
驀得，遊絲般的暗器聲襲來，那暗器竟如附骨之蠱，綴在身後，甩不脫。我憑著記憶往右閃去，擦動機關。蝶門訇然中開，暖暖的光穿透陰霾，幾枚銀針不及轉向，紮入壁柱中。蝶室中無數夜明珠的光在銀鏡的相互反射和映照下讓人無處遁形。
“你是何人？”失去王冠的柒若，緊緊護住羽蹁躚。
“九重之日，玥妃複生。”隻是想看看他能否如王者般對待此時的境遇。
他似信非信地望著我，眼中卻是希冀大盛。
“別亂動！”我輕嗬，同時指向蝶室，“進去！”
“憑什麼相信你？”羽蹁躚的不屑中遊移著驚魂未定，腳步已動。
關起蝶門，我順壁周走動，手下不停地尋找、啟動暗處機關。
銀鏡有序地錯移翻動，那些晃眼的光聚得有形，聚成一抹凜冽。中間凹晶的鏡將最明亮的鳳珠的光凝於蝶門半高處。
“玥然國第十九世王懇請玥妃娘娘幫助國民度過劫難！”柒若忽得卑躬屈膝。
被今日的念頭占據了思緒，我甚至無暇對他的祈求啞然失笑。讓內息平定後，我全身的感官都張開了，試著捕捉壁外聲線。爇會來麼？憂慮與決絕真實地呈現。
一切都比想象中來得快。金戈交擊劍氣破空之聲漲滿空間，雜亂的聲音飄忽而來。我猶疑了一下，握緊手中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