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嚴蕊——好花時「之貳壹」(2 / 3)

被她那些字句攔住的時候,我活在紙上的年月被繼續醉去,片刻間,此身仿佛一枚幽靜的月,萬物皆是月,一萬枚月亮掛在天上;我在的時候,它們也在。仿若某些事件的久別重逢。隻因為宋朝有這樣的女子,我也願意變成個男人,去到那裏。也難怪英國史學家湯因比說過“如果讓我選擇,我願意活在中國的宋朝”類似的話。誰不願意呢?

它們在紙上各自煙水茫茫,很近,很清淺,然而看下去,忽然不同,就像在桃紅的燈下,它們輕易就被某一株花朵開放的事件打中那樣神秘。

其實,我還被另外一些句子攔住,而我需要假裝出恰如其分的欲語還休。許多時候,花開的那刻,我們總是在做著另外一件平淡的小事。它們與我們在某一個時刻無聲地讓一些隱藏的句子生長起來。

事實上心底裏我不是很喜歡讀她的詞——太過咬牙切齒,不像一首詞,倒像一章小說,字後麵的意思太多,猜呀猜的,累心。有時太過細膩的鋪張也是浪費。但是詞裏總有忽然留人停下來的句子,這就像是錦衣夜行時忽遇一盞燈火,照見衣上刹那芳菲的緞質,無端先驚了心。

許多句子被放養在詞中,就像開在水上的蓮,一朵一朵延綿不絕;更多的時候,它們更虛擬地開到了空中——那是一片詞句無法領養的天空;某一刻,它們還會被用來折疊在一枚薔薇中,做無限久長的夢……總之,那是這樣或那樣的花朵,開開落落。

讀到她細雨紛紛的句子,有一麵坡上悄悄長出紛雜的句子,它們以另一種好看的樣子在詩經的清晨裏以排比的溫暖使桃夭夭牡丹灼灼。也許隻有詞句可以與時間一起天長地久。

把它們搬運下來,聽到水珠滴落。詞句兩端煙水茫茫。

依然希望有一個地址可以安放一張紙。水墨消失後,還有一枚淡淡的影子是事關於春天,比如風暖,鳥聲碎。她們去屋後,看到月亮落在井裏。那一年,桃花像雨那樣飄落。

她的那闋著名的詞據說是被冤與台州知府唐仲友感情糾葛時所作的。理學家朱熹為此短短三個月裏,就六上奏章給宋孝宗,嚴詞彈劾唐仲友,也牽連到了她——她被抓捕了,被灌輸了“婦女柔脆,吃不得刑拷,不論有無,自然招承”思想的嘍囉大用酷刑,可任憑怎樣拷打,她就是不招。就這樣,拖了一個多月,朱熹從她嘴裏始終沒有得到什麼。於是下令把她轉押到紹興,讓紹興的太守親自逼供,用上了拶刑——就是用木棍或者竹棍,以當中穿洞並用線串聯,將受刑人的手、足放入棍竹中間,左右兩邊分別有兩個人用力狠狠地收緊繩子。這種殘忍的酷刑是專門用來對付女犯人的,非常容易致殘。見她還不招,又令雙棍夾其雙腿。

她痛得死去活來,硬是咬緊牙齒,隻字不吐,最後昏厥過去——幾乎死去。無奈官府隻得把她關押進大牢聽候朱熹的發落。朱熹就衝這一點,也不能算個好詩人——他寫一萬首詩也不算。好詩人首先是個通靈者,通靈萬物,自然包括那麼美的女詩人。

沒過多久,她怕連累好友死也不招認的事傳到了宋孝宗耳裏,覺得她的確是冤枉的,於是把朱熹調走了。接任朱熹的官叫嶽霖,就是鼎鼎大名的愛國英雄嶽飛的第三個兒子。當嶽霖看見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樣子時,不禁十分同情起這個才女。於是對她說:“我是來替你洗刷清白的,聞聽姑娘才思敏捷,今日你作詞一首來表明你的清白,我不僅會釋放你,還會讓你從良的。”

此時的她真是百感交集,於是口占了一首詞,也就是後來流布多麼廣的《卜算子》: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