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陸遊——惜分釵「之拾叁」(3 / 3)

沈家園裏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

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詩句如同大雨欲來時那陣又腥又濕的風,急速而分明。

詩畢不久,他便追隨愛人而去,像巨大的花朵,簌簌地墜落。

叫他夢也夢不完的,比夢鐵馬冰河更多、更深摯的,是他的愛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人。他雖然沒能有勇氣不顧一切地追求,卻做到了不顧一切地紀念。

多少年後,依然有人因了他們而靜靜地傾聽。八百年後,我來到這個園子裏,隻能用一個與他相視的姿勢,在夜霧彌漫的江水邊坐著等他悄悄來臨——也許過一會兒他就會來——穿過風,帶著他的愛人涉水而來:有著潮濕的明翼,斜斜的脈絡,每一個縱橫都以一滴淚滑下的樣子存在;有著水的溫情,更有著倏忽而失的絢麗。看著他們在我眼前雙雙掠過,我會輕輕笑著落淚,為著他們那些溫柔存在的片刻……

這真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愛情,聽起來像假的,打擊著世間所有疑竇叢生的所謂“愛情”,像一紙遍布四野的通緝令。而能在死後四十年裏仍然不斷被人真心懷戀,比起身邊相伴,那個叫唐婉的女孩子也算得到至大的幸福了——即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這個以天下為己任、夢裏也在殺敵的男人,走遍山山水水,卻走不出一個小小的沈園。

或許可以當它是一個遇見的夢境——世界本就是一個巨大的夢境;也許它真的存在,隻是我們無法預見,也無福遇見。所以,當成一個故事來聽,更能山崩地裂。

我們禁不住要問:在那一邊,他的愛人是否也是相思又相思,等待了他幾乎整個的一生?

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沈園已經接連換了三任主人。時間走動了,沈園沒走動,隔了半個多世紀的昏黃望過去,沈園還在那裏,寸步不離,守著一段一人高、五米長的矮牆,以及上麵簪著的一雙玉釵。其實,許多時候,我們是可以清楚地聽到時間在走動的——疾馳的車,移動的花影,手邊的舊照片,漸漸容易疲倦的身體,門前不及防就粗大的樹木,每天早上打開即見的手機上增增減減的日期……它們不是急速,隻是緩和、從容不迫、無情地,走動。時光走動,於是你便不忍看“朝夕相處”四字,因為,這樣熟悉的詞語竟也陌生出憂傷來。時間帶走一切:帶走冷暖,帶走陰影,帶走明媚,帶走證據,帶走記憶,直至死亡不疾不徐地到來。於是灰飛煙滅,最刻骨的記憶也將隨風而去。此時你若轉頭看花,會不會同意:所有的盛世紅顏都有光華流轉,如花美眷也隻是似水流年。

斜陽一層又一層,如同他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的獨特聲音,有一種不時與人相會的憂愁,被曆史拉得長長,持久而堅定地打動著我們。多麼緩折,多麼難。那些煎熬,那些掙紮,那種深摯無告,是不能勝數的了。沈園,沈園,是他能望見燈火卻一生回不去的家;它生根在那裏,紅字平仄愁容滿麵,牆頭上飄著誰為誰而白的白發。

……多想,原本就沒有《釵頭鳳》,也沒有什麼勞什子沈園!

[詞人小傳]

陸遊(1125—1210),字務觀,號放翁,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南宋愛國詩人、詞人。自言“六十年間萬首詩”,集中存詩共9300餘首,是我國現有存詩最多的詩人。

陸遊自幼好學不倦,十二歲即能詩文。他在飽經喪亂的生活中受到深刻的愛國主義教育。二十歲時與唐琬結婚,後被其母強行拆散。這種感情傷痛終其一生。

陸遊書名為詩名所掩,亦工書翰,精行草和楷書。自稱“草書學張顛(張旭),行書學楊風(凝式)”。他的書法簡劄,信手拈來,飄逸瀟灑,秀潤挺拔,晚年筆力遒健奔放。朱熹稱其筆劄精妙,遒嚴飄逸,意致高遠。遺留書作不多,書論有《論學二王書》。傳世之作有《苦寒帖》、《懷成都詩帖》等。

陸遊不僅工詩,還兼長詞。由於他對這種詩體不很注重,所以詞作不多,現存詞共130首。他的詞也風格多樣並有自己的特色。

著有《劍南詩稿》、《渭南文集》等數10種文集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