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七回:怨憎會.愛別離(下)(2 / 3)

第二日的上午,沈思遠果真帶了個學生模樣的男子過來。沈紫讓蘇修女試探一二,蘇修女雖然不會說日語,這些年跟在方芸竹身邊,倒能聽得出好賴,幾番試探也覺得對方不錯。在等蔡延川的空隙,沈紫隨口問起俄人教師的傷勢,蘇修女愁容不展,談起為了避白俄警察,兩位老師隻能躲起來。以前鬧事那會兒抓得最多的是蘇聯籍的鐵路工人,現在隻要是蘇聯籍的都遭到恐嚇,鬧到蘇聯當局也不得不跟日本人開始交涉,到底是個什麼結果誰也沒數。沈紫垂首不語,心知日本人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得多些防備。

果不其然,蔡延川出示了兩份契約,一份中文一份日文。蘇修女幫忙檢查中文的,並無什麼錯漏便使了眼色讓沈紫簽了。另外那份,男學生由頭到尾檢查了幾遍,暗暗點頭,沈紫雖說還有些遲疑,到底還是簽了,總算是順順利利。

她不喜歡蔡延川,麵對他的恭賀也隻是淡淡一笑,並不多理會。事情辦妥後,她讓二哥請男學生吃頓飯,以示答謝。她則動身去旅館找司信,幫忙打包東西搬來家裏。

司信的隨身物品很少,兩個箱子便裝滿了。他最記掛的還是照相機,一路跟沈紫坦白什麼都可以丟,唯獨相機不行。回了家,叔叔出外辦事,母親沈氏也去陪李太太話家常,沈紫便讓司信先把東西整理了,等他們回來再見不遲。司信性情隨和,由她做主。

沈紫主動幫他整理物件,發現他有個箱子裏裝滿了書,大多是醫學專業的書籍,而且許多是日文版本。她不禁好奇,隨口問起來:“怎麼你會日文?”

司信正在擦拭書櫃,回身一看,笑道:“哦,我是在日本念的醫科,這也算大趨勢了。”

“可不是。”沈紫用帕子撣掉書上因藤箱顛簸而掉下來的碎屑,感言道:“尤其現如今為了討好當權者的不在少數,送子女留學日本,回來也能謀個好差事。”說著說著,她發現箱子裏有一件黑色漆器的長形匣子,頂頭刻有小巧的圖案,宛若雍容華貴的花朵。內裏裝著一對紫檀的筷子,不由得笑起來:“真瞧不出,居然比女兒家心思還細,出趟遠門還隨身備著筷子!”

司信見到這個頓覺難堪,委屈地申告:“這些東西肯定是我母親塞進去的!”

“瞧著挺別致,匣子上麵的花紋是什麼?我瞧筷頭上也有。”

“那是牡丹。”

“難怪看著氣度不凡。一個筷匣子都做得這麼精巧,還真是費心。”漆器輕巧,又是暗色,倒有些合沈紫的眼緣。她細心賞玩,絲毫未察覺司信也留了意。

“這雙筷子是嶄新的,我一次也未用過。現在連匣子一塊送給你,就當是初入沈家的見麵禮吧!”見她是真喜歡,司信沒有什麼送不得。

縱然他是大方,沈紫也不好白要人家的東西。又一想畢竟隻是雙筷子,如果推來推去,倒顯得有些生分,幹脆歡歡喜喜地收下筷子,笑顏如花地說:“這筷子啊,我可舍不得用!當做小玩意時常看看,總是好的。”

司信最是樂意見到這樣簡單的笑,不禁動容:“你喜歡便好。”

沈紫狡黠地望著他:“晚上我親自做幾樣北方菜,希望你也喜歡才好。”司信樂嗬嗬地點頭,竟開始小小期待起來。

沈紫將筷匣收好,繼續幫他整理日文書籍,忽然靈光一閃,急切地看向司信:“你既然連這麼複雜的醫學書都能看明白,能否幫我看個日文的契約?”

“沈小姐吩咐的事情,我肯定答應。”司信笑著應承。

其實簽約一事,沈紫始終沒個底,所以完事後她將日文契約留了起來,就是想尋個機會能再讓人看看。這會兒知道司信精通日文,連忙把藏好的合同拿出來,給他過目。

司信看到最後,臉色忽然一變,沉聲問:“沈小姐,你手頭留有的那間學校決斷權是在你,還是在文教部?”

沈紫心下一緊,“是不是,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別的倒沒什麼,隻是這段日文裏說:若遇特殊情況,文教部可自行處理各項校務。”他又指住合同中的一處,“對於委任處理校務人選,甲方無權幹涉。壞就壞在究竟何為特殊情況,都得由文教部來定奪。”

聽完這番話,沈紫隻覺五雷轟頂,攥緊的手心竟被指甲掐出血痕來。她料不到會被蔡延川擺了一道,而讓她跳進陷阱的竟然是自己的親哥哥。可她還不肯相信,再次向司信確認:“這裏麵的日文是否艱澀難懂,一般學識日語的會看不出?”

司信緩緩搖頭,“雖說用的是相當正式的文法,認真學過日語的人即便不全通,也應該明白大致意思。”

現在擺在她麵前的隻有兩個答案:要麼是他們都被那個男學生糊弄了,要麼就是她被二哥設計了。無論哥哥多麼糊塗混帳,終究是個外強中幹的家夥,這等陰險之事,他是做不出來的。再說於他又有何益處?沒聽見二哥親口承認,沈紫始終不願意相信哥哥會背叛她。隻是這樣一來,芸竹學院怕真的守不住了。

“你沒事吧?”司信瞅她麵色發白,連出門的步子都邁得不穩,便知此事對她的打擊有多重。他一時也沒了心情,隻能陪著她,試圖開解開解:“沈小姐,冒昧的問一句,這間學校為何對你如此重要?”

沈紫強忍住淚水,幽幽地說:“因為它是我可以用性命去維護的夢想。隻是……”她愧對芸姑姑所托,也為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痛心。

司信雖不懂更深的含義,卻能從她哀傷的神情中略知一二,語氣愈發溫柔:“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還未開始轉變成壞的結果,就一定還有挽救的機會。”他的安撫或許並無多大作用,卻還是想告訴她,自苦不如自強。

沈紫噙著淚,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縱然心裏再痛苦,在歸家的叔叔以及母親麵前,她不曾流露出分毫,依舊大方地向兩位長輩介紹新到的租客。司信個性謙遜,模樣又生得周正,沈文忠和沈氏聽聞他孤身一人在異國求學多年,如今來哈爾濱行醫濟世,心下除了欽佩也是多了幾分喜愛。尤其沈文忠,對誌在四方的男兒頗為賞識,飯桌上一頓猛誇。見他說得興起,沈氏雖不言語,卻也笑容滿麵。這倒不全是客套,多半是因為有了比照,總瞧著別人家的兒子百般樣好。

他們相談甚歡,沈紫隻能強顏歡笑,陪同在側。好容易捱到一個人清靜會兒,無意瞄見時常跟在二哥身邊的下人順子,躡手躡腳地溜進二哥的屋子。她不動聲色地尾隨其後,在他想要出門前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