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七回:怨憎會.愛別離(下)(1 / 3)

‘唯愛使然’這句話究竟顛倒了多少女子的芳心,催生了多少感人的故事,沈紫想一想,都覺心旌搖曳。她自然還是有埋怨的,怪毓啟的多情,也怪她過早交的心。如若不是今天這場事故,她或許還理不透對毓啟的情感。現在遇到了,她反而坦然,也更清楚要下的決斷。

臨行前許崇業還留心說了一句‘後會定然有期’。她猜,肯定與學校有關,隻是謝青鸞的事或許被他刻意放下了,也不知是否另有內情。她一路琢磨到家,遙望鄰居李太太站在風口淚水漣漣,家裏木門也被砸了個洞,瞧光景像是遭了劫,趕忙上前詢問。

“李太太,您這是怎麼了?”沈紫悄悄往屋內掃了一眼,裏麵一片狼藉,果真是遇到賊,便拉住李太太的手,說:“您可別難過了,若是偷了什麼要緊的東西,總比不過人平安重要。隻是這毛賊也太張狂了,像是明搶一般。”

李太太苦笑,“可不就是明搶嘛。原先住我屋裏的俄國夫妻,被一群白俄的警察指認是前些日鬧事的亂黨,硬是把人拖走。這些我都是能作證的!雖說言語不通,可人心都是一樣的,怎會分辨不出好壞?我前些日偶感風寒,一直臥床不起,全賴他們照應。他們,又怎會去聚眾鬧事?真是太冤了!”李太太年過半百,子女們已各奔東西,哪裏還受得住再一次的生離死別?眼下她哭的是兩個實誠的夫妻,也是哭她從此又孤苦無依。

沈紫感同身受,柔聲說:“您也別太傷心,也許過些時日他們便會放出來。冤枉的人,終歸會還個公道。”見李太太隨便披著件衣裳出來,又勸:“這病剛好些,您又穿得這般單薄,再病了可怎麼好?趕緊回去歇會兒吧,等會我讓舒兒給您送些吃的,有什麼需要的隻管跟舒兒講。小時候沒少吃您親手做的酸梅湯,您也就安心受我一回照顧吧。”她這番話到底是暖人心,讓李太太的淚也漸漸止住,叨念起她兒時的趣事。

沈紫陪著嘮嗑,總算把人勸回床上休養,又回家裏吩咐單獨給李太太做些容易消化的食物。沈氏聽聞李家出了事,也跑過去看望李太。這頭沈紫剛跟舒兒交代完,就聽門房說有她的信,接手一看是文教部部長蔡延川,約在明天上午去芸竹學校簽約一事。她知道這天遲早會來,真來了又有些矛盾。但是簽契約這種事,她從未經曆過,不得不討教叔叔。

沈文忠得知前因後果,沉思了許久,不無擔憂地說:“這日本人一向奸詐,難免不在契約裏下手段。我看呐,你一來要芸竹學校得力的人幫忙監督,二來也得尋個精通日語的,萬一有些咱們瞧不出的花樣,至少有人提個醒。”

“嗯,叔叔說的我頭先也考慮過。隻是身邊不認識精通日文的,一時半會兒的也尋不出來。”沈紫重重歎口氣,這確實讓她十分為難。

沈文忠同樣愁眉不展:“我倒是認識幾個會說日本話的,到底都是隨口應付日本人的,不頂用啊!”他正犯難,乍見侄子沈思遠活蹦亂跳的進來,猛然一怔。

沈思遠縱步上前,熱乎乎地跟叔叔行禮:“叔叔!讓您擔心了!”說這話時,他眼上還未完全消散的烏青也隨著笑容一並扯動,活生生被熬出來的細紋割裂幾段,仿佛幹旱已久的麥田。他又跑去摟冷眼旁觀的沈紫,被她厭棄的撣掉,便厚著臉皮笑:“妹妹,你也生哥哥的氣了?這會兒是哥哥不好,以後準保不幹出叫你們生氣的事兒,好不好?”

“你真能做到才好!”沈紫怨歸怨,心裏還是高興的。

瞧他消瘦的模樣,沈文忠多少仍覺心疼,隻是想到他辦的混賬事,又瞪起眼訓斥道:“這回為了贖你,家裏大半積蓄都拿了出來。還委屈你妹妹,特意跑警察廳一趟,若不是跟警察廳的長官說上話,你哪能這麼快出來!還不趕緊多謝你妹妹!”

沈思遠鞠躬施禮,阿諛道:“哎喲,多謝妹妹挺身而出,真可謂我的再生恩人呐!”他覥著臉,“妹妹深居閨中還能碰上達官貴人,我就說吧,咱們家的小紫不是普通人!往後找的妹夫,肯定非富則貴!到時候,你可得提拔下哥哥我啊!”

“說的什麼話!這是你做哥哥應當說的?”沈文忠知道沈紫沒回嘴是有些話不便出口,自然多袒護一些,看著沈思遠又給她賠禮作揖,想起先前她提到的主意,這會兒是鐵了心下決定:“思遠,有件事你樂意也不好,不樂意也罷,反正趕緊把你大哥的院子騰挪出來,我要拿去放租,補你留下的窟窿。”

“這點小事叔叔做主就是了,問我幹嘛!”難得沈思遠答得痛快。

沈紫一旁訕笑道:“看來這牢飯吃得不冤。”

“哎喲,笑話我呢!”沈思遠揪起她的辮子,故意撓她的臉,被她瞪了幾眼,反倒逗得更歡了,還故意折了盆景裏的鬆枝,當做刀劍往妹妹身上揮砍,惱得沈紫抓過鬆枝便往他手上抽,邊抽邊罵他手欠。

他們這一鬧,原本還要訓話的沈文忠也被逗樂了,想起往年多少的舊事。一晃,孩子們都大了,他也老了。未免晚輩們不痛快,他悄然離去,暗自傷神。

沈紫眼尖,瞧出叔叔的神色有些不對,可見叔叔一聲不吭的離開,肯定也是不願被人問起。她叫住還在興頭上的沈思遠,往叔叔走的方向指了指,沈思遠沒心沒肺道:“咋的了?”

沈紫皺了皺眉:“叔叔心裏不痛快,沒看出來?”

沈思遠兩眼聚焦在叔叔即將消失的背影上,喃喃道:“誒,叔叔的背咋看著有些駝?總不過是腰疼難受?”他好容易參悟的結論引來沈紫一臉的不屑,幹脆扭頭不再搭理他。沈思遠慌忙拽住她,問起另外一樁事:“頭先我進來時,聽說你找精通日語的?”

沈紫搶白道:“你又不懂日語。”

“有好處不?沒好處誰肯幹呐!”

“好處?”沈紫被問住了,後半才回過神,“哦,那是自然。多的給不起,一頓飯還請得了。畢竟隻是幫著看點東西,不是多麼費神的事兒。”

沈思遠拍拍胸口:“那包在我身上!別看我平常跟些地痞們混,有才學的人還是認得一兩個。有年被我兄弟刁難的一個學生,好像就是從日本留學回來的。那日語,咱是瞧見過一次,對著鬼子嘰裏咕嚕一通,鬼子還特意多問了他話呢,誇他日語地道!”

“真有把握?”

“親妹妹的事兒,做哥哥的還能不放在心上?”

見二哥如此胸有成竹,沈紫即便還疑慮他辦事不牢,也確實尋不到精通日語的人才,唯有信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