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將他往裏屋一推,目光犀利:“怪不得這些時日常聽舒兒說家裏有賊,我怕驚動叔叔,一直壓著沒張揚。不想你今日自投羅網,看你如何抵賴!”
順子跟沈思遠一個德行,麵上橫,內裏經不得嚇唬,還未被人拿住什麼把柄腳跟子倒軟起來,忙不迭告饒:“三小姐,這些真不是我幹的,我哪裏有這樣大的膽兒!我,我來二少爺屋裏,是少爺出門前囑咐過,他若是不回來用午飯,幫,幫他把髒衣裳送去換洗。”
“這些都是靈兒的差事,幾時輪到你了?你要再不說實話,我直認定是你幹的。”沈紫見順子還打算撒謊,揚手給了他兩下。
受了耳光的順子頓生沒了主意,他知道三小姐的為人,即便遇到有錯的下人也從未紅過臉動過手。今天他吃了頭回的巴掌,知道是把人逼急了,隻好坦白:“三小姐,這,這是二少爺叮囑的,不準家裏的人知道。”他往衣櫥的方向努努嘴,“您打開看,便全明白了。”
沈紫壓住火,三步並作兩步走,把水曲柳的衣櫥一拉開,首先跳出的眼簾是一套深草綠色的警服。同色係的大蓋帽擱在頂層,帽箍是顏色略淺的草綠,襯得圍繞其上的一條金黃色杠異常顯眼。她強笑:“看來,二哥還不算是最底層的。”
“嗬嗬,保不齊往後還能升呐。”順子趁機上前討好。
沈紫沉聲問:“有這樣的喜事,你怎麼還替二少爺瞞著?”
“二少爺是打算升了職再提。這套警服少爺領出來時不知道多高興,特意囑咐我好生拿回家收好,別被家裏人瞧見。”
“他現在在哪兒?”
“這個我倒不確定,隻聽說有個重要的飯局,會有許多貴人在場。我瞧他走的方向,十之八九是去聚源酒樓。雖說那條街還有間上檔次的日本店,到底不接待咱們,應該不會是那兒。”
順子這點小腦筋不會錯,畢竟跟在二哥身邊久了。所以她一定要見到二哥,半刻也等不得。
在哈爾濱找一間帶有拜占庭式,文藝複興式,抑或是巴洛克式風格的建築都不難,因為中東鐵路帶動的建設,從四麵八方湧入的藝術家們,紛紛將自己的才華與夢想留在了哈爾濱,也讓它由原本朦朧的印象中脫穎而出,搖身變為今時今日獨樹一幟的美麗城市。
即便它早早褪掉了古舊的色彩,披上各國各色的外衣,這座與眾不同的城市終究在歲月洗禮中,獨守著自己的雍容與大度;等過的隻是他人一輪又一輪的新舊交替。而它依然叫哈爾濱,從未變更。
盡管眼下換了新主,效仿著日本人餐飲的不在少數,聚源酒樓卻同哈爾濱這座城市一樣,從未變過。即便夾在西洋與東瀛之間,它在當地人的心中依然是頭一號。終究胃都是故鄉的,新鮮勁一過,哪裏的吃食都比不過家鄉的可口。
沈紫和順子到來時,聚源酒樓的食客絡繹不絕,連大堂都座無虛席。好在順子和酒樓一位夥計有些情分,問起對方有沒見過沈思遠。夥計對他是有印象的,立馬指向二樓,說在倚梅苑的包廂。正巧有夥計要往倚梅苑上菜,沈紫尋找機會一路跟在後麵,從傳菜夥計推開的金漆雕花廂門內看到了要找的人。
一張大圓桌,主位上是蔡延川,左麵是金文輝,過去是大武,再過去挨著沈思遠坐的是留日學生。沈思遠坐在最靠近門口的位置,站起來敬酒的姿勢愣是比人矮一截,言談間也極盡諂媚:“這次全仗著蔡部長的威望,才能讓我在獄中不受半點罪,出來後還給了一官半職,讓我有機會為國家盡忠盡孝!蔡部長,這杯您一定要賞個臉。”
蔡延川順了他的情,幹下一杯,又勸他不必拘禮,隻管坐下。
沈思遠又敬旁邊的學生:“也多得兄弟幫忙!來,幹了!”
男學生起身陪飲,一點都不含糊。
倒是金文輝麵有不悅,遇到沈思遠的敬酒,他隻顧和大武講話,故意把人晾在一邊。大武心粗,外加他出身也不算好,對沈思遠還算客氣。見他不理會,大武提醒道:“耍什麼公子脾氣呢,今天可都是頭兒的客人,別掃了頭兒的興致。”
蔡延川知道金文輝不滿今天飯局的安排,見沈思遠進來時,他沒甩臉走人已是給麵,便謙和一笑:“都是自家人,何必講究這些俗禮。大武,你是個能喝的,陪沈兄弟多喝幾杯。”
見人給了台階,沈思遠畢恭畢敬地轉敬大武,酒還沒喝到嘴邊,突然被人一把奪去。還沒反應過來,這杯酒便潑到了他臉上。等他抹了把臉準備發難,眼前的竟然是妹妹沈紫。
沈紫在外麵聽了多久,心就疼了多久,總勸著要忍要忍,終是被他毫無廉恥的模樣激怒。她緩緩回頭,掃視了在座的每一位,最後定在麵無表情的蔡延川身上。劈頭一巴掌,重重甩在沈思遠臉上。
“二哥,為了你的榮華,居然把自己的親妹妹都賣了!”她的控訴帶著哭腔,也讓心底的悲憤化作一滴滴滾燙的淚珠,漫過了兒時與二哥爬芸姑姑牆頭,二哥慫恿她去偷杏遇事自個兒跑路的記憶。這豈非是一種先兆,預示今日的叛離?
“瞧瞧你現在什麼樣子,還像個人嗎?”她將二哥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不僅衣著變了,連發型也刻意討好的梳成大背頭,好讓他奉承的臉孔在貴人麵前一覽無遺。她回身指住蔡延川,仍是罵二哥:“你以為他器重你?真心提拔你?在這些人眼中你不過是比豢養的狗,多了一個懂人話的本事,甚至還不及它!這樣你也心甘情願的跟著?犧牲你我的兄妹情分也在所不惜?”
這會兒沈思遠的腰板直了,連語氣也冷硬了:“沒錯。隻要能出人頭地,任何機會我都不會放過。芸竹學院不過是白給你的,日本人願意讓你占著股份,你又有什麼不滿意的?非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想讓全家都跟著你陪葬嗎?小紫,該醒的人是你!”
沈紫頻頻點頭,含淚的雙眼所望的早已不是當年的二哥:“真好,真好!”現如今她總算明白伊藤清司在獄中對二哥的優待,誅心豈非比殺人更痛快?更有趣?
可她必須得笑,即便再苦澀,也隻能一笑了之。
一直冷眼旁觀的金文輝忽然走過來,對著沈思遠頤指氣使:“原來她是你妹妹?”話音剛落,他掄起巴掌便重重給了沈紫一耳光,將她整個人甩到了地上。隻聽玻璃碎裂,是她手中的酒杯摔得粉碎,紮進肉裏,涼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