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2 / 3)

唐蓮一心一意盯著沸騰的鍋子,仿佛根本沒有聽見唐書正在說什麼。

“去見個麵了解了解,兩個年輕人,還是很能說得來的。”唐書正試探地勸道。

眼見餛飩下好可以出鍋了,唐蓮將餛飩盛起來端出去,路過唐書正身邊時,伸手拿掉了他嘴上的煙丟在地上:“咳嗽還沒好,就少抽點煙。”然後抬腳從煙蒂上踩了過去,煙蒂騰起了幾點星火,瞬間就熄滅了。

唐書正很後悔剛才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所有的話都先倒了出來,現在竟有受製於唐蓮的感覺,這種感覺令他十分惱火。

他憤憤地站起身,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隻得不甘心地坐下去,歎了口氣。他自說自話地理解為,唐蓮一定是因為心裏對老師這個職業有心結,才會表現得這麼排斥。

當年在洲上,唐書正和他的嶽丈算得上是為數不多的讀書人,這原本一直是令他驕傲的資本,卻沒想到因此在特殊時期中被扣上了“臭老九”的帽子,被批鬥了不知多少回。嶽丈的手也因為被“放飛機”而落下了殘疾。

特殊時期中的酷刑是讓人難以想象的。所謂“放飛機”,便是將人的雙手反綁,然後用繩子吊起,在被吊者的背上不停地加磚頭,直到被吊者不能承受為止,過程十分地殘忍。

唐書正的嶽丈在當地被稱作“餘書呆”,但這個平日裏手無縛雞之力的餘書呆,在被“放飛機”的整個過程中表現出了少有的硬氣的一麵。他始終垂著眼簾一言不發,也不曾哼過一聲,可頭上的汗漸漸越來越多,臉色越來越慘白,之後便開始嘔吐暈厥。參與批鬥的眾人眼見情況不好,便一哄而散,剩下他一個人癱倒在地,仍舊保持著反綁被吊的姿勢,被急忙趕來的唐書正餘淑芬夫婦抬回家去。

而唐書正家裏那一點剛好夠過日子的家底在一次又一次的“抄家”後被搬了個精光。大到桌子、櫃子、床,小到被子、枕頭、衣裳,沒有一樣能被放過。入了夜,全家人隻得將幹稻草鋪在屋內,唐蓮便和其他幾個孩子依偎在父母身邊取著暖入睡。

然而唐書正在那個特殊時期經曆了那麼多的磨難後,年輕時殘存的對文化的夢想被磨了個精光,戾氣卻是一分一分重了起來。他將自己沒有能夠實現的夢想蠻橫地加在了孩子們的身上。在他看來,如何的出人頭地暫且不談,能當個老師就已經算是很好了。家裏女兒多,若是讀書不爭氣,能嫁個當老師的也是很不錯的。可是唐蓮今天的反應讓他無比沮喪。

歸根結底,倒不如說是他自己對老師這個職業有“心結”。

唐書正對這個女兒,心裏一直是略有些歉疚的。

家裏的日子一直不太好過,但偶爾也會有說得過去的時候,比如,兄弟姐妹家給了一些自己家孩子穿不上的衣裳,單位裏逢年過節發幾條香腸幾塊臘肉什麼的。唐書正有五個兒女,每到這種時候,老大唐盈娣和老五唐茉總是能格外多受些照顧。老二唐葦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兒,妻子餘淑芬自然是寶貝的不得了,總是極盡所能地將最好的都留給了他。老四唐芙嘴巴甜,會說甜軟話兒,一般情況下也吃不得虧。剩下老三唐蓮,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尷尬排行,又笨嘴拙舌不討喜,隻曉得悶著頭做事,什麼話也不說,缺吃少穿的倒黴事便都落在了她的頭上。

有的時候實在餓得忍受不了,唐蓮也不做聲,自己出門溜達著,尋摸些吃食。林裏田間那些肆意生長的小植物,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她都一清二楚。那些年,唐蓮就像是神農嚐百草,將這個洲上的植物都嚐了個遍。偶爾也會吃錯東西鬧肚子,但是那感覺也要比餓肚子強上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