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似乎一直都是座矛盾的城市,曾經極盡繁榮,也曾一夜之間蕭條肅殺;既有江南的婉約,又帶了些北方的不羈。
喜歡她的人的說她沉靜內斂,充滿了人文氣息;不喜歡她的人覺得她葬送了六個朝代,也經曆了太多血腥屠殺,有著過重的陰氣。
然而生活在這裏的人並不常意識到自己對這座城市是種什麼樣的看法,懷著什麼樣的感情,他們忙碌著,奔波著,單純是為了生活。
唐蓮便是湮沒在這忙碌人群中的一個。她出生在江中小洲上,那是個幹淨美麗的小洲,才能養出唐蓮這樣水靈的姑娘。傳說它是由朱元璋的皇後馬娘娘為了造福過江的百姓,將玉佩拋入江中化成。然而這樣不凡的傳說卻沒能改變它貧窮的命運。為了養家糊口,唐蓮毅然決然背著行李,登上了離開這裏的輪渡。
寒氣總會在三月間不時光臨這座有山有水的城市,在夜裏,張牙舞爪兜頭而來,猛烈地沁入到人的骨子裏去。所謂春寒料峭大概也就是這麼回事。
淩晨四點鍾的光景。唐蓮攏了攏披在肩頭的衣裳,伸手推開了院子的鐵門,鐵門發出“嘰呀”一聲,帶著長長的尾音,在寂靜的黑夜中顯得格外刺耳。毗鄰著院牆搭建了一間小而簡單的磚瓦房,被唐蓮用作灶棚,裏頭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一應不缺。唐蓮拉亮灶棚頂上的白熾燈,昏黃的燈光瞬間化開了一片黑暗。
桌子上擺著一個大麵盆,唐蓮掀開盆上搭著的濕布,摁了摁裏麵的麵團。醒了一夜的麵團看上去相當不錯,唐蓮就著身上的圍裙擦了擦手,將堆放在屋裏的桌椅板凳搬了出去。
這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小吃攤子,賣的也是再尋常不過的麵點小吃。如果硬要說有什麼不同,無非是多了一樣鴨油燒餅,盡管並不正宗,也偏偏是這一道鴨油燒餅替唐蓮招了不少回頭客。
唐蓮擀著麵皮,眼神飄向馬路對麵那一片黑暗的看不見的遠方。白天的時候能看見那是一片長勢喜人的菜地,再往遠了看,是一片黛色的綿延的小山,輪廓隱隱,如煙如霧。可是現在,唐蓮隻聽見那片黑暗裏偶爾傳來“咕咕兒”的鳥鳴,帶著空曠的回音,回響在唐蓮空曠的心裏。
唐蓮手上飛快地忙碌著,思緒卻是空空。她沒有時間去胡思亂想,因為實在是太忙了,每一天,每一個小時,每一分鍾,都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著她去做,多到她自己都覺得詫異。二十歲上下的姑娘,不管是在上學,還是在工作,都是有著大把大把青春可以揮霍的美好年紀,家裏其他姐妹也正過著這樣的日子,可隻有她,莫名挑起了養活一家大小的擔子。
但是她從未質疑,對於所有壓在她身上的事情通通默默地照單全收。不過在很多年後,她的女兒長大成人,廚藝,繡活這些她曾賴以生存的精湛手藝,她都沒有教給女兒。
“能者多勞。”她是這麼說的。
時間點滴流逝,蒸籠裏的麵食開始氤氳著暖人的香氣,天色也在這繚繞著的讓人垂涎欲滴的香氣中明亮起來。小吃攤迎來了它今天的頭幾位客人,唐蓮更加忙碌起來。
唐書正叼著一支煙,慢慢踱進了灶棚,在桌子旁坐下。
唐蓮邊將包好的餛飩倒進滾水裏便說道:“怎麼一大早起來就抽煙?等會兒又咳得厲害。”
唐書正沒搭腔,隻是猛地吸了幾口煙,然後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昨個,你三姑給你相了個對象,”他停頓了一會兒,覷了覷唐蓮的神色,見她隻是沉默不說話,便又接著說道,“我也見過了,跟你倒也算是般配,個頭高,有文化,在一所什麼……什麼小學校裏教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