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一口廢棄了半個世紀的映月井,居然連著平家祖輩和寧古渡顧家村如此綿長的情誼,此時一旁默默不語的爺爺說到:“裏河啊,這裏就讓他這樣,別央著村裏再費力了。”說完,便轉過身去,指著不遠處的一處山峰道:“平一,那裏就是祖墳山哩。”我順著一眼望去,那山離著不遠,仿佛就在腳跟前,也不是什麼高山峻嶺,隻是和遠處的其它山峰錯落有致,綿延不絕,顯得被包圍在中央似的。冬日裏枯黃的灌草參差不齊地覆蓋在山上麵,在山的輪廓線上倒是清晰地可以看見一棵棵大樹的身影整齊地一棵棵排列著直到峰頂,仿佛是隻刺蝟。這時候裏河對爺爺說:“旺公,明日裏天色好的話,上去看看吧?”爺爺失色地搖搖頭:“不去了,過兩年反正也要去見他們了......”我突然想起臨出發前那一晚,爺爺對興權、興貴叔叔那句:“以後我死了不要把我埋那裏!”莫名其妙地心裏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一行人順著村裏的古道,就這樣離開了祠堂還有亂石堆下的映月井,先前圍攏在四周的村裏老少估計飯點了早已絡繹離去,大年月裏,誰願意傻傻地站那不回去,還不如二三差五地喝兩盅呢?我邊走邊回頭,可能是極大地滿足了我的好奇心的緣故吧,一時間也是流連難舍。
回到村裏後,裏河老爺爺安排我們在顧興國家住下了。他老人家八十歲了吧,這一路顛簸又不停口地說了這麼多,一回到村裏就累的躺在興國家太師椅上一動不動了。那也還是身板硬朗,平時也活絡,不然怎麼受的了哩。
我們原家一行人在興國大爺的安頓下,美美地吃了頓山裏河裏的野味,逢年過節的,村裏每家去借上一兩個菜,堆滿一桌也不是難事吧。席間,興國作陪,不住地夾菜勸酒,倒是也沒提祠堂那些事,隻是三言兩語地將顧家村這三十年的變化一一說了個遍。爺爺從包裏拿出一大包黑乎乎的東西,遞到興國跟前,說:“老一套了哩,這是我們原家的甜果醬,也就這個哩,你拿去給他們分一分。”興國接過包裹,落聲笑道:“很久很久沒嚐到你們原家的甜果子醬哩,我們顧家村也自己做,但是始終覺得你們原家的好哩!”
村裏仿佛又回到大年月的氣氛,家家戶戶自顧過著年,今天原家後人到訪哄亂了一陣,激起了一些三言兩句的閑話,酒桌上的談資罷了......畢竟,再轟轟烈烈的往事也經不住歲月的流逝而漸漸趨於平淡直至忘懷。今天的寧古渡顧家村,早已不是三十年前那次探訪的那輩老人,那麼的去追崇一百年前發生的往事,如今在後生崽的眼裏麵,這隻不過是長輩們流傳下來的故事罷了.......
晚上,大家洗漱完畢,興權叔叔跟我一起睡一張床,我們前言不搭後語地聊了幾句,可能是太困了,我便開始迷迷糊糊起來,叔叔的呼嚕聲也響了起來,此起彼伏著......
屋頂突然出現三個無比閃亮刺眼的窟窿,射下來三道白光,落到地上無聲無息地化作三位老者。站在我的床前,看上的去年紀比今天遇到的裏河老爺爺還要大的很多,其中一老者身著白色綾羅長衫,袖口和胸前鑲著藏色雲紋,頭大如鬥,白眉一直蓋到突起的顴骨前,半遮深邃的雙眼,雪白的胡子非常服帖地垂到胸前一根一根都顯得那麼精致、飄逸。隻見他衝著我微微一笑到:“平一崽哩,有十八歲了吧?”我嚇了一跳,趕忙起身,但似乎身有千斤重,絲毫動彈不得,隻好勉強答道:“老爺爺,我今年是十八了,您怎麼知道哩?”老者沒有作答,又微微一笑,一手摸了下白胡子,語重心長道:“平一崽哩,你要好好讀書哩,考上大學,光宗耀祖!”一時間我恍惚不已,不知從何說起,心中暗道:難道麵前這個慈眉善目的老者就是......言語間,又來一老者,耳廓方圓,刺眉豎目,雙眼如熾,熱烈灼人,黑絲坎肩百綢束腰,聲如洪鍾道:“這催債鬼哩,終於知道來了!”說著挽起袖口,伸手指向我,剛勁有力,落指紋絲不動!然後轉頭對著站在最後的一位頭戴鬥笠老者道:“你看看!”那老者
伸手解開頸脖子上的黑絲,摘下鬥笠,蹭亮的額頭在白光之下竟然出現一道彩虹,他捋了捋胸前的胡子,慈祥地端詳著我,說到:“平一崽哩是四房那邊的吧?樣子像絕了......”說完他們三人會意哈哈一笑,完全不理會我的焦急、好奇的眼神。我心裏卻十足地認定了他們肯定就是我的先祖,原家的老泰公們顯靈呐!所以也不懼眼前那如夢如幻的情景,反而心生無比親切的好感。眼看三位老者漸漸往屋門口走出門......
我掙紮著要緊牙關拚力一振,喊道:“等一下我啊!”眼前興權叔叔納悶地望著我,他早已穿戴洗漱好,估計被我一喊,嚇了一跳,說到:“平一,還早呢,別急啊!”我這才清醒過來,額頭上鍍了一層汗珠,再定睛一看,房頂上好好的,叔叔已經走了出去,屋裏的一切恢複到了昨天,半點夢裏的痕跡都沒了......我隻能悻悻地起身,穿戴好。腦子裏努力回憶著夢裏的每一個細節,然而一覺醒來,剛才那麼真真切切的場景,居然好像已經開始模糊起來,漸漸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