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梅雨,連日陰沉,已近一月之長。重陰溫濕的天候最為花一色不喜,偏得這一年的梅雨季是出奇的漫長。
百骸發寒,赤紅華服掩不住骨子裏通出來的霜冷之氣。花一色於書房皺眉持卷,心思早已不在頁麵之上,她一手輕放卷冊,張開雙手,看著那死白無血色的十指,比之前幾日又蒼冷許多,就似要長出黴霜來似的。
紀焉跨門而入,花一色抬頭瞧見了他一眼,問:“可有覺得陰冷難耐?”紀焉見她麵色犀白陰寒,低頭道:“屬下去拿盆炭火進來,許會好受些。”
透紅的銀骨炭升暖無煙,在貯盆中紅燦彤彤,仿如十月熟透的石榴。花一色側首看著,馨紅的粉色映在她的臉上,的確讓她在麵皮上感到了溫度,卻始終暖不到血裏肉裏。紀焉在案前替她整理淩亂四散的卷冊,花一色抬頭看了他一眼,眼光不自覺便滑到他的脖頸上,她的心跳莫明加快,一時口幹舌燥,眼耳都分明起來,靈敏得幾乎能聽到那血液在頸脈間流動的汩汩聲音。
紀焉疊放好一側書冊,抬眼正碰上花一色的似渴微熏的眼睛,卻是笑了一笑。花一色別過眼,淡道:“止劍宮甲子名錄本還在葉還君的房中,你去拿給我。”說完輕歎一聲,又道,“算了,本宮自行去吧。”她說著便欲起身,卻突感一陣心寒眩目,搖晃即墜之際,紀焉大步上來扶住了她,這一貼身,花一色隻覺紀焉的身體暖燙如夏,呼吸間都是濃濃的誘人血香,腦中一股衝動驀然上湧,一手扣住他的脖頸猛然就拉到了自己的唇邊。紀焉身體一僵,爾後卻沒有絲毫抗拒,抱著花一色的一雙手反倒箍得更緊。
花一色的神思在紀焉的脖頸流連一陣,唇舌顫了一顫,眼眸慢慢睜開,卻是將紀焉推了開去。“宮主?”紀焉輕語疑聲,卻聽花一色淡道:“叫啞醫。”
啞醫來得快,進屋隔丈瞧著花一色,花一色抬眸懶看了他一眼,道:“心寒體虛。”啞醫聞言點了點頭,未搭脈也未再近觀一眼,慢慢轉身從南邊高案上取下一支許久未用的狻猊耳香爐,沙啞著聲音道:“宮主所練氣血本屬陰寒,遇上這陰濕的天氣難免覺得難受。”
“可前些年也沒有覺得這般難熬。聖猼之血八年大限,是因為本宮時日無多了麼?”花一色持卷,垂目輕聲問道。
“宮主不要這樣想。”紅色藥粉抖入香爐,用折子小心點了,看那爐中慢慢冒出一股輕煙,方轉身提醒道:“前些日子宮主還受了掌傷,可是忘了?大護法真氣雄渾不說,體內寒氣也甚重,我早告稟過宮主。他那一掌與你,焉可小覷?又值雨陰之季,宮主血室正開,邪氣易侵,自然寒傷加倍。”將爐蓋輕輕闔上,道,“這紅莧散先點幾日罷,隻做舒緩之用。宮主即不想碰血,待我熬幾方湯藥,補一補精氣也好。隻是最近別再妄動真氣,否則寒氣攻心,又是一番折磨。”
啞醫說完將手中白瓶收回袖中,白煙於室嫋然,紀焉一旁站著隻覺這熏香刺腥難聞。椅中的花一色卻是另一番滋味感受,舒心不說,甚至覺得香甜溺人。啞醫躬身退走。花一色靜坐了片刻,鼻間熏香淡淡,不時便覺身體稍稍暖了幾分,她抬頭去看紀焉,見他側首皺眉,一副不適模樣,不禁笑道:“覺得這紅莧散很難聞麼?”
紀焉搖頭不語,花一色苦笑一聲,想起止劍名錄本和一些秘卷還在葉還君房中,起身道:“你先下去。”一人出門,由隨侍撐傘往葉還君廂房去了。
大護法的廂房隔間是一小書房,閑人自不允入,葉還君入得石牢半月,案上卷麵都積了薄灰,花一色將其中幾卷要緊之冊拾出,臨走之前多看了一眼這廂房,心中生出幾許物是人非之感,念起許多年前的封行水,心中愈感蒼涼。垂目及到案角的畫筒,突又想起許久之前的一夜,葉還君踏夜歸來,手持紅研,倚臂笑言:“畫你……宮主不喜歡麼?”
雨外細雨唏噓,引人多愁善感。花一色慢近畫筒,伸手將筒內七八卷畫一一解開看了。一色的春風桃花,或獨或林,深紅淺白不一而足。“倒瞧不出你原來對桃花這般情有獨鍾。”花一色展一畫扔一畫,直至桃花滿地,筒內隻剩一卷,解開係畫紅絲,畫麵慢開,分明見得一容色明豔的女子,倒映金釵,扶風動發,眸眼似笑非笑,萬種風韻,赤紅牡丹華服張狂肅冷,卻是難掩無限風華。花一色唇線微翹,再展,垂目卻見女子腳下一片血紅之色,紅墨潑染,竟似立於血河之上,花一色心中微驚,攤畫於案,再看那畫中女子,卻更像是汲血而生的怪物一般。
花一色微愣片刻,突得哈哈大笑起來。門外幾名侍者聞聲心驚,疑步進來一觀,卻見花一色一手按桌,一手捂腹笑個不停,幾人麵麵相覷,卻是誰也不敢上去相問,靜站片刻又無聲退出門去了。
許久,花一色持書冊出來,一臉淡色從容,形若無事。侍者撐傘,隨她回了自己的廂房。時近黃昏,才見她出得書房,神色行止都頗為倦怠,在門前靜立半晌,兀自打傘去了止劍石牢。
牢外固守之人見大宮主前來,忙進石房點炬點燈,室內微亮。花一色近前倚案而坐,昏暗之光下,瞧不清楚葉還君的臉容,隻見一頭黑發和那蒙於臉上的白綢。她靜默了一會,暗歎了口氣,道:“還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