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4章 詩歌是如此讓人迷離(代詩人簡曆)(2)(1 / 2)

我想對於有著鄉村生活經驗的人來說,每個人對草地都不會感到陌生,盡管我們每個人心中的草地可能和米沃什的草地不一樣,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們每個人在這一事物上與詩人產生共鳴。我的老家位於湘鄂贛三省交界處的一個小山村,屬幕阜山的餘脈,讀到這首詩的第一句,我的腦海最先出現的圖像就是故鄉那條繞著山麓而來的清澈小溪以及沿著河岸密密匝匝生長著的、如水仙一般的青草。我的故鄉沒有收割幹草的習慣,但在六月裏的陽光中,河畔的青草是最蔥鬱的,看著它似乎就能平息人們心中由於炎熱帶來的焦躁和不安。那時,我們那一茬十一二歲的孩子平時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河邊的草地。在那裏,遠離了村裏廣播中關於那個歲月無休無止的聒噪,也是在那裏我們萌發了長大後一定要走出山裏的朦朦朧朧的理想。“一盞燈比我們最亮的火把還要亮”,在那個我們翻山越嶺前往縣城又翻山越嶺返回村莊的夏夜,我們每個人都為縣城的白熾燈感慨不已。我到現在都無法忘記那個夏夜的河邊草地,我們每個人心裏揣著一盞燈——一盞照亮著比閉塞山村更為廣闊的外麵世界的燈,似乎我們每個人在刹那間都長大了很多,成熟了很多。

“我搜尋著它,找到了它,認出了它。/青草和花朵生長在我熟悉的地方。”

如今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在米沃什那裏可能是更為漫長的顛沛流離的時光,——我要搜尋的是什麼?我是如何找到了它並認出了它?時間對記憶作了刪減,我想對命運坎坷的米沃什而言,這裏的“它”一定包含著對故鄉最為深刻的記憶,不僅是青草和花朵,一定還有和青草與花朵一起長大的青少年的時光,這裏的時間與拯救都是對於純真心靈的懷戀與堅守。就像我,從少年時離開故鄉的二十多年裏,每次返回故鄉,一些美好純真的記憶都隨著故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不斷地延伸,一直抵達靈魂的深處。“一個人可以貧窮,但不能沒有操守。”——我不禁想起那個萌發到外麵世界看一看的夏夜,也想起我第一次出遠門求學時父親和我在河邊草地言語不多的談話。幾十年來,我故鄉的親人依水而居,日子過得貧窮而富足,我還從中找到了療救我在城市中變得日益浮躁和焦慮的良藥:以普通的勞動換取生存,坦然麵對一切外界的誘惑。從當年的渴望離開到如今的心靈返回,那河畔的青草依然如水仙般翠綠,那青草中的花朵依然年年春天展開它恬淡的笑顏,偶爾我也有物是人非的傷感,但更多的是疲憊心靈終於回歸純真年代的快慰與欣然。

“眼皮半閉著,我承受著光。/氣味貯藏著我,所有的認識停止。/突然我感到我在消失並快樂地哭泣。”

當一個人曆經歲月的滄桑回到故鄉,並深切地感受時間對人生的磨礪和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的美好,這是不是意味著一個人思想向純淨的無限返歸?米沃什回來了,又或許是他的靈魂回到了遙遠的故鄉,一個人靈魂的返回隻需要一塊草地,它所承載的可能卻是整個故鄉的天空和童年時光。“眼皮半閉著”,他是在沉緬,還是在想象?“氣味貯藏著我,所有的認識停止”,拿破侖能在風中聞到故鄉科西嘉島的氣味,米沃什是不是也在他鄉的風中聞到故鄉?最為深刻的是他所說的“所有的認識停止”,“我感到我在消失並快樂地哭泣。”——是的,當一個人從紛繁複雜的異鄉回到故鄉,故鄉是不需要辨別的,故鄉就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深切記憶,一個人回到故鄉,他就是回到母親的懷抱,他就可以寵辱皆忘,直至消失在與故鄉無邊的融入中。與物欲橫流,人情淡漠的他鄉相比,隻有故鄉才是我們皓首單衣仍不忘返回的最後歸宿,隻有故鄉,才能讓一個遊子在他的懷中快樂地哭泣。

夏天的時候,我回了一趟故鄉,在那條繞著山麓的小溪邊,一切似乎都已改變,一切又似乎都沒有改變,原先成片成片的草灘被一些淡紫色的小花點綴著,在高處一點的土坡邊,我還看見結著狗尾巴一樣花蕊的魚腥草及一大片的野紫蘇。母親說,你從小就喜歡這片河邊的草地,我說是的。其實在離開故鄉的日子裏我也一直喜歡著它。我喜歡它的氣味,那裏麵貯藏著一個我渴望回去但卻永遠再也無法擁有的純真童年。但我從不跟她說到我生活中的迷惘,一個人心中突然忘記了故鄉的迷惘。從前是“望不到故鄉,我心已傷”,如今我要和米沃什一樣,用故鄉的河水和青草來廓開心中的迷霧,達成我在喧囂塵世中心靈上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