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勃谿——彭家煌(2)(3 / 3)

饈菜冷冷靜靜擺在桌上沒有多少熱氣了。她隻抱著發熱的孩子徘徊著,臉色很難看。等他進房了,兩手撐著頭盤在席上了,她才伴著孩子坐了,一麵叫娘姨篩酒,一麵忙著顧著孩子,一麵希望他滿心歡喜的來吃這一頓,一麵也想在佳節中把帶病的孩子弄出一點喜氣來,自己簡直沒有安心吃。他則隻是低著頭一聲不響的喝著那玫瑰,一杯一杯的隻想把自己灌醉算完事,灌醉了好仍然回到亭子間裏去痛哭。房裏除鄰家傳進的五魁八馬的歡呼聲和孩子嘰嘈聲,就全靠那輝煌的蠟燭點綴這年關的佳景。總之,兩人心中還是牢牢的鐫著“分居”兩字,刹那之間,靈魂無從團聚起,天倫之樂也一時敘不來。

她既心忙事忙吃不下,他則像盡義務專為應酬她而來的,也隻胡亂的吃了一點。不久,這筵席就散了,他仍然回到亭子間,挺在床上又神馳到家鄉:家鄉的熱鬧的大廈中,是客秋給虎疫奪了窮愁的慈母,折了辛勞的二兄與三兄,還毀了二兄僅有的兩個好孩子,據說去年的除夕,全家卻沒吃飯就睡了,今年今夜的年飯席中,雖坐著龍鍾的老父、長兄、七弟和二兄的未亡人,然而在那種淒涼的團聚中,他們能吃得下不追懷逝者嗎?不默想漂流客地的自家而神愴嗎?可是誰知道自家也在追懷著逝者,也懸念著悲楚的他們且悲傷著自己呢!……往事的追懷,已不堪他設想的,然而目前,目前所顯現的是許多狂歡者在各自的家園歡樂著,在街衢起勁的奔馳著,孩子們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在盡量的娛樂,在引著火燃放手中的衝天爆,可是自家呢,自家的小家庭呢?仔細一比較,一對照,那衝天爆直把他衝到雲霄中,靈魂毀碎了,飛散了,剩著的隻是荒漠中的幾根枯骨滲著血淚的僵屍。

在睡眠中,兩家頭在荒家般的房裏渡過了大正初五,於是工廠開工了,新年的景象不複射入這對分居者的心中,他們誰都已厭倦那苦悶的日子,渴望著開工來把生活改變一下。

時鍾剛敲八點,兩家頭早已作了準備,等掛鍾上的長針正指著“×”上,他就低著頭在她房門口站了一站,便漫踱著走出門,她也隨即趕出來,不自然的和他並排的走著,不交談,不互看,彼此始終相距幾尺遠。在她,這玩意是很滿意的。這樣才誰都知道這一對是“夫”“婦”,賤貨不敢正視他,他也不致絕無顧忌的去沾花惹草。但在他,卻覺著這做作太近於耍木頭戲,這般局蹐羞怯的走著頗類男女的淫奔,也像僵屍走肉般的無情趣。

懷著這種不同的心情在走,因之彼此的距離是越走越遠。他以為她是故意走得慢,她則以為他是生怕兩人並排走會使賤貨知道他是已經討過老婆的,於是漸漸的彼此的臉上又染著新的顏色。

三四天也就這樣安然過去了,但與其說“安然”不如說“又在準備著”吧。

有一個早晨,時鍾敲了八點,她在娘姨口中探出他是睡著沒起來,過了四十分也還沒起來,其實他是故意那末的,稀飯原來不必吃,隻洗個冷水臉,披上一件衣就可拔腳走的,好使她來不及跟隨自己,因此她也以為慢著一點也不打緊。可是五十分鍾即刻就到了。他走下來在她房門口站站便自顧走了。她便匆忙的把事情擱在一邊也追出來,憤憤的說:

“你就不能等一等嗎?”

“不能,當初講好到了鍾點就誰都不等誰的。”

“好,記得的。”她用手指指著他說,隨即又奔回來。

從這時起,她不再跟他走了,也讓他早出晚歸的去逍遙自在。

終於在一天下午放工後,她突然走到他房門口板著臉質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