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0章 從廣州出發去暮晚的鄉村(1 / 2)

從窗口往下看,路上的車正在開動,因受製於道路,時走時停。路邊的店鋪的門全部開著,店鋪裏麵的情形看不見,門上的招牌在樹蔭裏若隱若現,美術感十分強烈。門前的行人斷斷續續,或者往廣場方向走去,或者向廣場對麵的公交車站走去。陽光十分的明亮,即使秋天,熱量仍在,可以看到長頭發穿白裙的姑娘拉開了坤包,取了傘出來撐開。這都是我們熟悉的場麵,一年,兩年,三年……十年,四周的房子在變化,這邊原來賣書的店改成了甜品店,車場後麵的汽車維修店撤了,空出來做了車場。對麵的空地建起了房子,從樓頂垂下一巨幅廣告,上麵寫著售樓電話。人也在變化,老了的,新出生的,走了的,來了的,在循環。幾隻讓人驚奇的鳥在半空中啼叫。是麻雀,這在鄉村都快要被滅絕的鳥,居然出現在了城市。這讓所有從鄉村長出來的城市臨時居民感到不可思議。不可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這就是現實。或者說生活就是這樣,你永遠不知道從轉彎處走出來的是什麼人。平望著城市,這是生活的夢想,人生的夢想,此時在陽光下,卻十分的肅穆。那些房子的頂尖是凝固的,堅硬的,也是冷漠的。上麵也許有裝飾物,閃著亮光的瓷片,四角用水泥塑造的獅頭,射向天空的大炮,都寄托著人的思想和欲望。而在闊大的天空下,這些又是那麼的虛無,讓整個城市的頂部充滿人為的神秘,那些造型讓人思維混亂,看不到生活的樂趣。

我隻能向下尋找生活的印跡。其實這個城市正在離我越來越遠。我已經在家呆了快兩個月了,看情勢還會繼續呆在家中。報紙網絡電視甚至民營公司的報告裏,都寫有“全球背景下的金融危機”等字眼。我們不知道安排回家意味著什麼,而幾個月不上班,在家裏呆著確實是妻子們的累贅。這也是我幸運的地方,我的妻子還在某民辦學校上著班,每個月的工資還能敷衍生活。即使我十分的愛麵子,但我們得節省,盡量減少外出的機會,減少開支成為整個家庭的頭等大事。城市的領導者或許不這樣,他們要考慮花錢,考慮錢怎麼繞過企業和權利單位,最大限度的流向貧民窟和低收入者的口袋。報紙上說政府投了很多錢,我知道,但我還是失業,這讓人氣憤。我一天嚐試過投遞一百份簡曆,有的甚至不提待遇要求,可沒有人給我電話。我一直悶在家看企業招聘網。或許我的年紀真是大了,40這個數字,在中國很多。這個城市也有幾千年的曆史,是有些內涵的,卻怎麼沒有了發展的機會了呢?在情緒不好的時候,這城市變得十分陌生。我在這裏生活了十多年,沒有直接扛磚背瓦,但誰不是在為這城市的發展添磚加瓦?也許我不該想再多了,我的想法改變不了決策者或者執行者的意願。現在不能前進,我可以撤退,我還有自己的家鄉。

小時候,我在河邊養鴨子。現在看起來,我可以算作牧鴨出身了。湘南有很多山,多到你以為看不到外麵的世界,最後以為山就是世界的全部。山下有村莊,或者曆史不悠久,但樣子很古老,數裏長的石板路,被腳板蹭得光光亮亮,在青草和田野裏向著村子延伸。村裏的道也石板,很多門檻也是也青石磨出來的。有的房子是泥牆,有的房子是木板牆,有的牆還是高粱稈編的。屋前屋後的空地裏種著各種樹,春夏鳥語花香,秋冬季裏,雖然蕭條肅穆,卻生機隱藏。掐一掐那灰色的枝條,即可以看到新鮮的綠。村門前有河,清水流淌。我的鴨群在河灣裏,或捉食,或撲騰遊戲,或蹲在草裏,偶爾側頭看一眼四周的環境。我坐在河坡的草裏。草葉上,有黑色的螞蟻在爬,爬爬停停。它們或許從河的對岸來,那邊有黃色的土丘。或者是從前麵的山石裏來,很多的石頭縫裏都有它們的窩。它們走很遠,就是為尋找食物。我把一隻捉住放在掌上,它不會思考,直接爬到掌緣,然後跳下去。它們的軀體也很小,它們應該吃得很少,或許吃不了一粒米的十分之一,卻有耐力去謀生。它們的生命很脆弱,卻並不在乎生死。當時我理解得可沒有這麼深透。它隻是玩物,被人想玩就玩。被扔到水裏,半淹半浮著,轉瞬不見。或者爬上了水草,或者喪生於急流。沒有人去在乎或在意。這仿佛是紀律。現在的我,卻突然同情起螞蟻來,為當年的魯莽行為,心裏還有些懺悔。我現在也是一隻螞蟻,一隻社會螞蟻,跟自然螞蟻十分相近。我們遠離家鄉,但我們也不會迷路。我們知道回家的方向,雖然那裏貧窮落後,帶給我們很多傷感嗟歎,但那裏是夢想開始的地方。

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向往是令人焦躁不安的,而回憶卻十分的美好。我要離開廣州,離開這個我用螞蟻之力為之奮鬥過的城市。我心裏說再見,但很矛盾,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再來。這是一個模糊的問題,誰也沒有肯定的結論。家鄉的情況怎麼樣,我知道,但也模糊,我不知道這種“少小離家老大回”會給家鄉的人帶來什麼樣的觀感。但我必須得回去,因為有一個不得不回的理由。我的孩子在那裏。這是一個十分頭疼的問題。如果帶到城市,我們收入微薄,在教育上卻跟高收入者一樣付出費用,我們麵臨前所未有的壓力。沒有城市居民戶口,按照現行製度,孩子還不能參加當地的高考。我把孩子放在家鄉,一想起來,就提心吊膽。我不知道孩子的現在,也不知道孩子心裏想著的未來。我們生養了他們,卻並沒有十分盡責。這情況讓我們感到羞愧,麵對孩子,我們的內心比孩子的內心更為軟弱。想象沒有父母關照的孩子,和對自己童年的回憶,時常讓我們的眼裏飽含著淚水。一路上,可以看到很多美麗的地方。廣州的房海迷宮,陽山和連州峻拔的青山,五嶺的巍峨磅礴,藍山的秀美,寧遠的古樸,都讓人心動。每一次來往,它們都保持著一個相同的姿態,呈現出季節的美。那些鄉村也不掩飾變化,用經濟的力量,十分迅速的顛覆了一個曆史斷麵。整齊或者零亂的房子,都是嶄新的,包括路。石板路已經煙飛灰滅,水泥路在視野裏像大河一樣寬廣。我們的追求的成果似乎在這土地上已經塵埃落定,但我的內心卻有些慌亂,甚至開始懷疑,這並不是我們生活的全部。但我沒有理由將自己的隱憂說出來,我說出來,或者就是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