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過夢的70年代人。
我是讀過書,行過路的一代人。經過磨難,我長大了,或者進入了夢境,有了漂亮的妻子,有了可以容身但需要20年才可以還清貸款的房子。每天走在上下班的路上,我就一個人想,發了瘋似的想:我為什麼走這條路。
我的父母在他們生長的地方,寸步未動。
我的孩子在我出生的地方,他們玩耍,似乎與父母漠不相關。這個時候我的心裏開始空蕩蕩起來。那些以前的向往已經疲軟無力。二十年了,我還是站在高樓之下仰望。以前什麼也看不到,但感受得到心裏的希望。現在,心裏卻那麼的無能為力,高樓大廈仿佛成了鏡子,每時每刻都在照見自己,青春逝去,容顏滄桑,身上,仍然有一副背囊,比以前更豐富,也比以前更沉重。所有的積累,仿佛都在裏麵,物質的,精神的,給父母的,父母給的;給孩子的,孩子給的,都囊括其中。我每天都背負著,從我背負上行囊開始,這個背囊就一直在我肩上。背囊裏有回憶的溫馨,也有對未來的彷徨。背上背囊,我不再是我,背囊也不再是背囊,我們成為一個整體,與一個城市進行談判。
父輩迷戀過城市,那時候的班車,隻從鎮上開到縣城。父輩的目光,也隻是從村莊瞄到縣城。省城、名城,對他們隻是一個傳說。可以帶來幸福,可以改變命運,可以帶來榮譽,可以改變生活,等等,城市帶來的,都是把人從苦日子裏拉出來,直接送上天堂。
我對城市也充滿好奇。十三歲的時候,我帶著兩塊錢跑到了縣城,在同學的學校寄宿,並從那以後開始習慣爬車。二十歲的時候,我一個人離開了寧遠,準備到河南去謀生。車費不夠,去衡陽找伯父要錢。在衡陽下了車,被拉客的人拉進賓館,住了一個晚上,早上起來,以為伯父會去火車站找我,又跑去火車站,在出站口的小黑板上留言給伯父,等了一個上午,也沒有等到伯父,隻得租一個摩托車去伯父的單位。找到伯父,我原來準備說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跑五百裏的路,隻為吃伯父做的一頓中飯。下午,我去火車站買了車票,改向北為向南,去廣東。這是我第一次為自己做下的最大的一次抉擇,我到現在還認為這次抉擇是英明的,這已經改變了我的人生。
南方有的是層出不窮的財富人生。
我僅僅懷揣著一個賺上十萬元的夢想。那時我的工作日薪隻有十二元。當然,那時候我隻有二十歲,人生幾乎還是空白,我的雙臂充滿力量,我的心裏充滿希望,我每天都十分投入地勞動,晚上仍有精力去學習,去街上晃蕩,去要一瓶酒,對著月亮慢慢地灌進胃裏,然後開始思鄉。有跟我一樣來自他鄉的美麗女孩在附近的草地上悄聲細語,她們隻是一團黑影,但她們的氣息可以讓夜風都迷倒,讓遠一點的男人們大聲搞笑,讓這個夜騷動不安。夜夜如此,直到新的建築將城市和郊區結合起來,城市仍然在長大,而我們開始變得陌生,一天見不著一次,十天見不著一次,一年見不著一次,城市無邊無際起來,我們開始老了,心頭也開始荒涼起來,開始去追尋苦澀的芳香,去回味苦難,去體會這走得十分匆忙的一程。我們有了一些積累,卻回不去了。城市給了我一條嶄新的也是陌生的生活道路,我不知道離開城市之後,我該怎樣去謀生。我開始和生活捉迷藏,常常是被生活俘虜,折騰來折騰去,我折騰了,還是被折騰,我都認了,同時在麻木和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