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林蒲與喬綠衣到底沒有成親,不好長時間逗留在喬國公府,他原是有些不放心喬綠衣,不過也好在喪葬的事宜外有禮部的人在打點,內宅又有孫姨娘在坐鎮操持,喬綠衣倒也不會太過操勞。他又不放心地囑咐了幾句要她注意身體的話,這才匆匆回了何府。
他走後,喬綠衣跪在靈柩前,麵無表情地捧著腦袋歪靠在桌子上,目光呆呆地望著撲閃著火光的火盆。
戌正時,府中家奴來報,說是隆景侯府的七爺來吊。
喬綠衣怔了一怔,隆景侯府的七爺?不就是沈修閱?
想一想,從四個月前在昌闔門大街上跟他分手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她還記得自己尚欠他一包銀子未還。
怔忡間,沈修閱已到靈堂。
拜過喬老公爺,又受了喬綠衣的拜謝禮後,他才來到她麵前,跪坐下來,目光在她的臉上巡視著,過了好半晌,才低啞地開口:“數月未見,別來無恙?”聲音裏帶著苦澀。
喬綠衣嘴角抿成一條線,對於這樣的問題,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沉默了一下,她簡短地道:“還好。”
沈修閱放在腿上的手緊握成拳,骨節泛白,聽到她安靜又微沙的聲音,那雙手抖了抖,但很快,他又鎮定地止住了。
“你瘦了這麼多,麵色也不好……跟從前相比,完全變了個樣子。”
喬綠衣彎了彎嘴角,低眉道:“家裏出了事,自然不能跟從前相比。”
沈修閱卻突然一拳狠狠地捶在了自己的腿上,滿是痛悔又自責地,“我真是後悔!”
喬綠衣沉默了幾息,才慢慢地問:“你後悔什麼?”
沈修閱咬著牙齒,皺緊了眉頭,“那日如果……如果我沒有走,如果我陪在你身邊,你就不會,不會被他劫走!”
相較於他的激動,喬綠衣的反應有些慢,總是要沉默好幾息之後,才會慢吞吞地回答。她想了想,道:“跟你沒有關係的,你不必自責。再說,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我也好好的回來了,你就不要再往心裏去了。”再說,就算她當日並沒有在昌闔門大街上遇到江木端,依著他的陰狠性子,要真想劫持她,也有的是機會。
她的回答是平靜無波,甚至是在安慰他的。可是沈修閱卻麵帶驚奇地望著她,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
“你怎麼了?”他問,“你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喬綠衣頓了一頓,麵無表情,“你不是看到了嗎?我爹死了。”
但是沈修閱卻搖頭,“不對。如果單單隻是因為喬伯父的死,你不會變成這樣。”他認識她十多年,她從來都是張揚的,甚至是咄咄逼人,毫不客氣的,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她這樣客氣甚至是帶著些安慰與通達地與一個人說過話。
喬綠衣不願回答他的話,而是下了逐客令。
“現在滿府裏就隻剩下女眷了,你在這裏逗留得時間長了不適合,我就不留你了。”
沈修閱麵色一黯,滿身的力氣似乎一下子被抽走了,再也沒了方才的激動。是啊,他忘了,如果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橫禍,那麼三天之後,她就要嫁給何林蒲為妻了。
現在,她是何林蒲的女人。
“喬……”他想叫她喬綠衣,或者喬次詔,但是話到嘴邊,卻叫不出口。
喬綠衣卻已經拜倒在拜墊上,再次執拜謝禮。
何林蒲低頭看著她烏鴉鴉的頭發,用一根白色的麻布綁著,削瘦的雙肩伏在地上,單薄又纖弱。他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摸一摸她的頭發,撫一撫她的肩膀,但是手指卻在即將觸到她的發絲時,又頓住了,修長的手指以一種僵硬又蒼涼的姿式停在那裏,無法前進,不舍後退。
終於,他還是早起了身,歎息著說了一句:“節哀。”
沉重的腳步慢慢離開靈堂,但是喬綠衣卻忽然叫住了他,“沈修閱,請留步。”
沈修閱回過頭,目光中隱隱帶了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希冀與驚喜。
喬綠衣扶著桌子站起身,步子有些蹣跚地走過去,慢慢地道:“數月之前,我曾借過你一包銀子,總是還是要還你的。你稍等,我讓人拿給你。”隻是她後來在江木端那裏折騰過一陣子,那裝銀子的荷包,也不知落在了那裏,是再也找不到了的。
沈修閱眼中的希冀退去,麵露苦笑。難道他堂堂隆景侯府的七爺,還差這點銀子不成?她當時問她借時,也不曾說過要還他,如今卻丁是丁卯是卯地要與他算個清楚明白,隻怕這是想要與他徹底地劃清界限吧?
不一時,守在外頭的繡扇捧了一包銀子過來,遞給了沈修閱。
喬綠衣道:“當時拿你那包銀子,我也沒有看是多少,我也不過是依著大概讓人給你拿了,若是少了,你跟我說,我再補給你。”
“人生貴相知,何必金與錢?”沈修閱掂著那包銀子,苦笑。多出了這麼多,哪裏還會少?不過他也沒有打算再把多出去的還給她。收了銀子,長長一揖,“喬國公既歿,前路艱辛,你……自己保重。”說罷,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