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反形而上學:德裏達與海德格爾(2 / 3)

在德裏達看來,不用形而上學的概念去動搖形而上學是不可能的,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因為,“……我們沒有對這種曆史全然陌生的語言——任何句法和詞彙;因為一切我們所表述的瓦解性命題都應當已經滑入了它們所要質疑的形式、邏輯及不言明的命題當中。”這無疑是海德格爾反形而上學所遇到的根本困境。

海德格爾以“手”為界,把物區分為手前之物(現成存在)與手上之物(上手存在),同時認為,石頭是無世界的,動物是缺乏世界的,隻有人是建造世界的。但是,海德格爾在這裏,還是強調了人的存在及其重要意義。所以,德裏達認為,海德格爾這一思想的問題在於,“於是它就讓形而上學人道主義的那些最根深蒂固的(我的確認為是最根深蒂固的)公理毫發無損地躲避在模糊性中。”([法]雅克·德裏達:《論精神——海德格爾與問題》,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第17頁。)海德格爾對形而上學的批判所用的語言,仍然難以避免的隸屬於形而上學的傳統。

在中期,海德格爾為了克服此在自身的問題,把作品這一獨特的存在者作為通達藝術(也即真理、存在)的路徑。但作品仍然沒有擺脫實體性,也並不具備德裏達所說的作為痕跡的文本的純粹性。

在晚期,海德格爾對語言給予了獨特的關注,強調的是語言與存在、思想的相互生成,而不是把存在、思想規定在語言學、語言科學之中,這卻是德裏達沒有給予足夠注意的。其實,我們不可能對形而上學進行絕對徹底的批判,因為不可能站在形而上學之外來批判形而上學。

為此,“德裏達斷定,海德格爾的思想在某些方麵十分巧妙,與德裏達所說的‘非存在’十分接近。然而它仍然屬於它所批判的東西,仍然未跳出存在的圈子,和向失去的根源複歸這種神話。”要找到一種完全脫離形而上學的語言來批判形而上學幾乎是不可能的,任何這種努力在其本性上,都隻是賦予形而上學以不同的樣式而已。在德裏達看來,解構就是要拆解形而上學的壓製性的等級結構,消解以存在為中心的存在與非存在的對立等。

3.德裏達與海德格爾的不同策略

在反形而上學的問題上,德裏達與海德格爾有著共同的地方,“總而言之,海德格爾宣稱的反現代主義和德裏達暗指的後現代主義彙合於一個共同的批判對象:作為某種在場的形而上學最佳居留場所的現代性。”以笛卡爾以來的主體性為中心,現代性基於二元分立的認識論,把理性及其規定推向了極致,這是形而上學的一種集中而典型的體現。

但在德裏達與海德格爾兩人之間,仍然存在著明顯的思想差異。由於並沒有徹底走出近代認識論及其困境,現代性仍然受製於形而上學。雖然,充分強調了語言的重要意義,但晚期的海德格爾也未能從現代走向後現代,仍然麵臨著形而上學的基本問題。

在反對僅僅把語言作為工具這一觀點上,德裏達與海德格爾具有一致性。差別在於,海德格爾把語言當作思想、存在的家園,他仍然強調基礎與根據的重要性,盡管這種作為家園的語言既不同於作為工具的語言,也有別於形而上學的本質。德裏達則將語言看成是人的生命運動,如心靈書寫等。

德裏達不僅反對現有的一切規定性,而主張一種無規定性的思想。針對海德格爾關於此在的思想,德裏達認為,“在‘此在的超越性’中,實體——本體論差別及其根據(Grund)並不是絕對本源的東西。分延才是更‘本源’的東西,但我們再也不能將它稱為‘本源’,也不能稱為‘根據’,因為這些概念本質上屬於存在—神學的曆史,也就是說屬於抹去差別的係統。”而正是差異為係統及其整一性的消解提供了可能。

在存在論上,海德格爾強調了存在與存在者的差異,但作為一獨特的存在者,此在在其敞開中,開啟了通達存在的道路,這是克服西方形而上學的重要前提。德裏達則用分延(延異)(differance)去揭示語言在生成中的差異性特征,進而消解思想的同一性與共同本質。在這裏,分延既不是一個詞,也不是一個概念。作為差異的運動,分延不假設任何超本質的存在,也不依賴包括自身在內的任何原則。德裏達的分延揭示了能指與所指的區分的任意性,從而動搖了結構主義理論的基礎。

從解構主義策略出發,德裏達采取了更激進、更徹底的反形而上學立場,把海德格爾的存在論歸為在場的形而上學。不同於傳統哲學家,德裏達從不以建構自己的哲學體係為目的,而是去揭示形而上學的症結,並對其結構給予拆解。

在德裏達看來,海德格爾對形而上學的瓦解,是在一種獨一無二的循環中進行的。在這裏,德裏達用分延產生的自由遊戲,去消解一切原則與形而上學基礎。在反形而上學的切入點上,德裏達與海德格爾是不同的。“這樣,海德格爾從曆史形而上學或者說一種被顛覆了的形而上學的角度看到了柏拉圖與尼采之間的明顯相似之處,而德裏達則在文本性的高度上看到了這兩個人之間的相似之處。”整個形而上學錯誤地以為是在與世界的原初打交道,實際上卻隻是與本原的替補相關聯。

在能指與所指之間,並沒有確定不變的對應,有的隻是互文性,或能指自身的遊戲,所指從來都是隱而不現的。作為一種互文性,文本性表明了讀者不可避免地使用形而上學的語言與概念,從而陷入了邏各斯中心主義的話語網絡之中。德裏達從文本的角度,給予了形而上學更為徹底的解構。在德裏達看來,海德格爾的反形而上學又成為了一種新的在場的形而上學。

在場的形而上學之所以有問題則在於,“相信這種在場的形而上學,就陷入到了德裏達所謂‘邏各斯中心主義’(logocentricity)之中——這是又一個解構主義所要決意揭露的西方文化中的重大幻象。”在海德格爾那裏,此在似乎仍然具有主體論的殘餘,盡管它又不同於一般的主體。德裏達認為,符號是所指的東西的替代物,某種東西的符號就意味著那個東西的不在場。

作為人的規定,此在自身也處於生存、生成之中。海德格爾把存在看成是在場的根據,而且存在在本性上可以是自身消解的,這卻是德裏達未曾注意到的。同時,德裏達也沒有看到海德格爾的存在即虛無的思想在反形而上學中的根本意義。當然,海德格爾的作品、存在者畢竟還不是純粹的文本。

通過文本與痕跡,德裏達消解了存在的實體化和在場的困境,同時以與傳統語言、思想的斷裂,從而解構思想原初的整一性,這種整一性正是形而上學得以留存的可能之所在。德裏達隻看到了海德格爾存在的在場性,沒有對存在的生成性給予充分的重視。在反形而上學問題上的差異,表明了究竟什麼是形而上學,這仍然是一個根本性的問題。

4.德裏達也同樣會淪為形而上學嗎?

在德裏達看來,海德格爾之所以是形而上學,除了其存在的在場性特征之外,“但是根據德裏達的觀點,取代了積極的支配的,是存在向具體存在的消極接近”這或許正是海德格爾思想中的主體論的殘餘。在對在場的形而上學的批判中,海德格爾主要是以時間性去克服存在的在場性的弊端,而德裏達則以替補、痕跡去解構這種在場性。

德裏達消解了文學作品與存在的關聯,在能指、替補與分延的遊戲中,存在的在場性被取消了。德裏達的更為徹底的反理性形而上學觀點表明,他把整個西方哲學的基礎歸結為語音中心主義,海德格爾的思想同樣屬於這種語音中心主義之列。

德裏達認為,西方哲學總是在追求一個永恒的中心,即形而上學的本源,這以邏各斯中心主義為典型。也可以說,邏各斯中心主義總是設定並探求事物背後存在著的終極的形而上學本質。德裏達把書寫看成是經過“塗改”的符號,它擺脫了一切形而上學概念。

在德裏達那裏,結構的內容不限於索緒爾的語言學及其相關的結構主義批評,更主要的是指整個形而上學傳統。從差異、多元的視角出發,後現代主義把基礎主義、表象主義與普遍主義等作為批判的主要目標。德裏達認為,語音中心主義是在場的形而上學與語言中心論的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