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到台灣,傅斯年“3年內不許發表文章”的規矩一樣有效。從台大文科研究所畢業後進入史語所擔任助理研究員的許倬雲,回憶自己剛來報到的情況:“按照舊規矩,進所新人,有一定的任務。同時,入所之初,學習為主,不得立刻寫論文,急於發表。”於是,他在那1年之內,即承所內前輩芮逸夫與陳盤庵先生之命,從先秦典籍中選取《周禮》與《左傳》,連本文加注疏,一句一句,一行一行,仔細點讀,為他在中國古史領域的研究工作打下了深厚的根基。
傅斯年為青年學者定下“3年內不許發表文章”的規矩,其用心是良苦的。即如本院林毓生院士所言,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領域裏的學術工作者,如果不甘心在原地兜圈子,不屑於隻是做些舞文弄墨的工作,而想在開拓與累積人類的知識板塊上有積極的貢獻,就不得不養成“比慢”的工作習慣,紮實鑽研,謹慎發表,為學術原創性的積累,奮力以進。顯然,要求青年學者“3年內不許發表文章”,正是傅斯年以前輩身份對後學的期待。
業師用金條買書供他專用
傅斯年所指的“才性”,並不是專指“才子氣”,而指有史才、史識,悟性好。那時傅斯年就發現,王叔岷是個可造之材,便對洗掉“才子氣”、並有“才性”的他著意加以培養。抗戰期間物價很貴,一部宋本《莊子》的價格要用金條來計算。傅斯年就用金條買了一部《莊子》,專給王叔岷用,用完後即鎖在保險櫃裏。抗戰那麼困難,傅斯年卻那麼支持他,真是愛才若渴。
王叔岷選定的題目為《莊子研究》。莊子既是哲學家,也是文學家。他的兩位導師,就是在不同領域研究莊子的專家。因傅斯年公務繁忙,不常在李莊,王叔岷主要是靠自學。在李莊史語所的整個學風影響下,他逐漸深入到史料考據,樂此不疲,找到了自己的學術天地:要研究《莊子》,先得吃透這部書。
他的“才性”,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悟性,能夠發現問題。同樣的校,需要你下個判斷,判斷就能看出作者見識的學術功夫的深淺。同樣有那麼多材料,可是判斷的水平不一樣。這就是有“才性”跟沒有“才性”的區別。王叔岷在史籍校讎之外,後來能寫出《莊子校釋》、《莊學管窺》、《先秦道法思想講稿》這樣的哲學專著來,就與他的天賦才情有關。
在王叔岷的眼裏,恩師傅斯年富有人格魅力,令他益加欽佩。在其書中,多處記錄了傅斯年愛憎分明、不畏權貴、不謀私利的事跡。而傅在忙碌中仍對他關懷有加,更令他感戴不已:“傅先生在百忙中不忘關照學生,令岷感戴不已,更不能不激勵於學術矣!”(第63頁)
看重“情義”的王叔岷,把恩師對他的鼓勵、關照,化作了努力學術的動力。但他卻不願借重恩師之名,兩次婉拒了恩師為自己的首部著作《莊子校釋》作序。
據任繼愈後來回憶:“王叔岷的《莊子校釋》剛完成的時候,傅斯年要給他寫個序推薦,他不用。這不隻是表明他很傲氣。北大的學生有獨創性。有人說北大的學生是一盤散沙。胡適做北大校長的時候說,老虎、獅子都是單獨作戰,隻有狼才一群一群的。”
【名家小傳】
王叔岷(1914—2008),號慕廬,四川簡陽人。著名學者,校讎大家。
幼習詩書。及長,喜讀《莊子》、《史記》、《陶淵明集》,兼習古琴。1935年就讀於四川大學中文係。1941年考入北京大學史語研究所,師從傅斯年、湯用彤先生。後任職於中央研究院史語研究所。1949年出任台灣大學中文係副教授、教授。1963年後任教於台大、新加坡大學、馬來西亞大學、新加坡南洋大學等校。1973年自台北“中央研究院”史語所及台大中文係退休,仍擔任史語所兼職研究員及中國文哲所籌備處谘詢委員。多年後返歸大陸。2008年8月21日在成都老家仙逝。
王叔岷先生治學,由斠讎入義理,兼好詞章;尤精研先秦諸子,遍校先秦漢晉群籍,是海內外廣受推崇的斠讎名家。有人稱王先生是20世紀在莊子字意訓詁方麵最權威的學者。
王叔岷撰有專著近30種、論文200餘篇。主要著述有:《諸子斠證》、《莊子校釋》(全2冊)、《莊學管窺》、《左傳考校》、《先秦道法思想講稿》、《史記斠證》(全5冊)、《列仙傳校箋》、《陶淵明詩箋證稿》、《鍾嶸〈詩品〉箋證稿》、《劉子集證》、《斠讎學(補訂本)·校讎別錄》、《古籍虛字廣義》、《慕廬論學集》(2部)等,及《慕廬憶往——王叔岷回憶錄》(中華書局新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