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不見了……可是她並沒有眨一下眼。蕭逍感覺自己的心髒瞬間像是原本安靜的琴弦,忽然的被彈奏出一個音響,震得靈魂都顫抖起來。
“有沒有第四條街?”蕭逍問。
痕四愣了一下,但很快領悟,回答:“呃……沒有。”畢竟時間過於倉促。他看到蕭逍重新翻身上馬,一時之間怔忡的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但我還想看看這座城池,有著什麼樣的不同。”坐在馬上,高高在上俯視著痕四的蕭逍淡淡對他笑道,兩腿一夾馬肚子,拉緊了韁繩策馬離開。
見此情景,仇大山和向悅也不多話,趕緊各自翻身上馬後跟上了蕭逍。
痕四目送著蕭逍離開,雖然極力隱藏,可還是有了一臉如哽在喉的表情。站在他身側的簡弄,不見痕四出言挽留,也不見痕四動身去追,卻擺出了一張灰敗氣息的死人臉表情,當即嘿嘿一笑,道:“早聽說過見麵不如聞名,嘖嘖,用在痕二師兄的身上果然貼切……不過,我剛有記憶開始,跡無影大叔就每天一叮囑,說我本事比痕二師兄不知大了多少,所以啊,得多幫襯你,要不,我就假戲真做的幫你把蕭逍搶回瘋人堡的王爺山好了,從此以後對蕭逍,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
痕四冷淡的眼神掃了簡弄一眼,冷淡的問:“跡無影與我原本輩份相同,你喚我二師兄,卻叫他跡無影大叔?你憑的哪一點把我的級別弄低了一級?”
“嘿,真是夠悲觀啊,你就不能樂觀一點的想,我叫他大叔表示他老了,叫你師兄,證明你還年輕啊?”簡弄仍然隻是笑,瞟了一眼越行越遠的蕭逍三人,又道,“還有,關鍵時候你居然關心這些芝麻小事,若換我是蕭逍,也非得不睬你不可。其實你臉皮又不算薄,該死皮賴臉的時候就得狠狠的死皮賴臉啊!”
聽簡弄這麼說,痕四的目光追隨向蕭逍的背影,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尾處,他才喃喃低語道:“蕭逍,是不是看完這座城池有何不同之後,我們就回家?”說完,他邁開腳步往前追去,雖然是追,可速度和前麵消失的人相似,不急不緩。
“喂,去哪?”簡弄問。雖然這樣問,雖然痕四沒有回應,但簡弄也知道痕四是去追蕭逍了。
雨青三人自然又啟步跟上痕四,經過簡弄身邊時,看到雨青鼻孔下方還有未擦淨的血,簡弄麵色似乎有所不忍起來,手中不知從哪兒就摸出一塊手帕:“三師兄,我下手是不是重了點?”一麵說著,一麵伸出手中的手帕替雨青擦鼻下的血痕。
雨青憨笑著,溫和的眼神落在簡弄臉上,似乎滿是感動之情,不料簡弄的手帕才飄過他的鼻尖,還沒挨上他的肌膚,鼻孔一陣難忍的騷癢,令雨青頓時“啊欠啊欠”連打了三個噴涕。
“哈哈,果然夠木!絲毫沒有防人之心呃!”簡弄大笑著跳開,見千雪憤憤的瞪了他一眼,簡弄反而笑得更開心。
雨青雖然上了當,可眼神卻更是溫和,可見這些年來,跡無影把簡弄照顧得極好,簡弄的性格,若是自小跟在他們身邊,不知道最後,是會像痕四多些,還是像他雨青多些,但無論像誰,似乎都不會有現在的簡弄這般好。
簡弄見他們都不曾交待什麼就離開,手中甩弄著手帕,表情變得有些無趣起來。那個長得一副尖臉的男子湊到了簡弄麵前,小聲問:“小少爺,現在我們怎麼辦?”他們趕路趕得急,進入朱門玉之後做的這些準備更是急,可小半天的工夫,就沒戲需要唱了,有點失落。
“怎麼辦?當然是功成身退,我們回瘋人堡啊。”簡弄說。
“小少爺不好奇痕四公子和蕭姑娘最後會怎樣麼?”
“好奇之心人皆有知,我是人又不是神,當然會好奇。不過……我們的好奇未必幫得了痕四,痕四跑回瘋人堡裏搬救兵,希望借此讓蕭姑娘明白他的心裏,如今隻裝著蕭姑娘,可是你瞧,痕四什麼情都還沒表白,蕭姑娘就把他所作所為的目的給透徹的分析好了。這樣的蕭逍,怎會不知她自己在痕四師兄的心裏占有的是什麼樣的位置?我看她啊,也隻是故意要逗逗痕四師兄那沉悶無趣的性子罷了……所以女人,最好不要得罪,就算她喜歡你。”簡弄挑眉一笑,浮華輕佻的表情又加深幾許,見尖臉眨巴著眼盯著他看,簡弄一笑,道:“傻站著做什麼?走吧,回瘋人堡。我可是個乖孩子。”
……痕……四……公……子……
朱門玉,確實是一座很大的城池。每一條街道都很寬敞,也很長……
第四條街,沒什麼。
第五條街,沒什麼。
第六條街,還是沒什麼。
溫暖的陽光落在人的身上,讓人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坐在馬背上的蕭逍,看起來幾乎就要睡著,不過也隻是看起來,她微眯著眼眸,瘦削的身姿隨著身下的馬兒一搖一晃,目光,卻透過微眯著的眼眸,慢慢的在整條街道滑過。
那個麵具男子……雖然隔得遠,臉上戴著麵具,現身時讓人不曾預料,消失時讓人不曾察覺,可蕭逍還是隱約感覺他的氣息,深藏之下仍然有著熟悉之處。
蕭逍雖然一直沒有回頭望,但也知道痕四就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
很快,她們離開了第六條街,進入到第七街。
第七條街道,看起來更長……或者因為人跡過少的原因,尤其原本人少,這些人偏偏都集中在大街的入口處。
蕭逍拉住了韁繩,停留在原地不再動。
仇大山和向悅則是驚懼的看著眼前一幕,似乎怔住。
有八個人,分成兩排,一排嗩呐,一排鑼鼓,一看到蕭逍後,他們不約而同舉起了嗩呐和鑼鼓就吹吹打打了起來,他們身後,一輛迎親花轎被四個人抬著,搖著,晃著,最後,在嗩呐和鑼鼓聲中悠悠落地。
迎親花轎的左邊,站著一名男子。他戴著一張麵具,隻裸露出一雙眼睛。
戴著麵具的男子忽然微微彎腰,手臂劃出一道半弧,恭敬至極的朝蕭逍做出一個“請您入轎”的姿勢。
蕭逍打量著麵具男子,他,與之前在第三條街看到的麵具男子,絕非同一個人,隔著這麼近的距離,她卻感覺不到這個麵具男子帶給自己的壓迫感。
“又是痕四一手安排的不成?”仇大山坐在馬背之上,回頭看向痕四,隻是一眼,便知道不是,因為痕四的表情,很凝結,見痕四掠身上前,站在了蕭逍的身側,仇大山就更能肯定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不知道這回,對方又是哪裏的神仙……仇大山頭痛。
麵具男子仍然保持著那個恭敬的“請您入轎”的動作,唯一裸露的雙眼則熱切巴巴的的瞅望著蕭逍,似乎滿是信任和期待。蕭逍笑了笑,翻身下馬後,她上前一步,痕四立刻伸手攔下她,卻被蕭逍輕輕推開,蕭逍又上前一步,正當其他人惶惶不安的看著她,以為她真的要踏入花轎之時,蕭逍卻停在了麵具男子的正前方,笑道:“蕭逍向來膽大,不過這一回,也被嚇得不輕。”
戴著麵具的男子,一雙裸露於外的眼睛牢牢的盯緊了蕭逍,眼神沉穩而略帶了溫和:“姑娘不必不安,自姑娘進入城門的一刻,我家公子就希望能夠娶姑娘為妻,他可以承諾:姑娘想要怎樣的幸福,他都會給,也給得起。”男子的聲音被刻意的放低沉,似乎是想要隱藏自己原有的聲音。
聞言,蕭逍微微一笑,問:“那麼你家公子呢?他在哪?”
“轎內。”男子回答。
蕭逍聽了,臉上笑意驀的消失,神色變得有點複雜,轎內,就在轎內,而她,近在咫尺,卻沒能發現,可見對方的內力武功,高深到有多麼可怕。比起曾經的百裏焰,比起內斂的鳳齊,都會可怕太多。好在,她似乎不必擔心。
如果真有人在花轎內……痕四麵色也微微變了,如果花轎內的人真要動手強搶蕭逍而去……痕四嘴角湧出一絲苦澀,如果他猜測沒錯,此時湧上自己心頭的那種情緒,叫做卑微。
“轎內當真有人?”蕭逍實在覺察不出,索性出聲問。
“是。”男子回答,他側過臉,瞟了一眼花轎的門簾。
仿佛為了配合蕭逍的疑問,轎內,淺淺的流露出一絲氣息後,又極快隱匿不見。但那一絲的氣息,對能夠覺察到的人而言,已經足夠。
蕭逍歎息一聲,問站在轎門不遠處的麵具男子:“你家公子,想怎麼樣呢?”
“如果姑娘願意嫁給他當然最好……”
“當然不願意。”蕭逍卻打斷說話的麵具男子。
“強扭的瓜不甜,所以我家公子也曾經表示,即使那樣,也希望能夠照顧好姑娘的以後生活。世上,還有一種情感叫做友情。”麵具男子又道。
“雖然不知道是哪位故人這麼重情重義,不過……”蕭逍笑了笑,“我有人照顧。”
“有人照顧?姑娘說的可是他們……一個隨時可能老死的老頭和一個隻會三腳貓工夫的丫頭?”麵具男子望向蕭逍身後的仇大山和向悅,“若是如此,我家公子隻怕不會答應。”
“他若是不答應,又會如何?”蕭逍問。
“公子脾氣雖然……天下難得的很好,可偶爾又會不好,萬一他不開心,在下怕我家公子會強搶了蕭姑娘回家去拜堂,如果姑娘身邊沒有一個可信的人照顧,如果姑娘還需要像現在一樣四處流浪,有上頓卻不知下頓,如果姑娘仍然在這乍暖還寒的天氣裏沒有目的地的遊走,我家公子肯定會不開心的。”麵具男子低喃道,“他曾說,像姑娘這麼單薄的身子,還是躲在哪家大宅院裏養尊處優的生活比較好。他還說,能容下姑娘的宅院,世上隻有兩間;能照顧好姑娘的人,世上隻有兩個;但是姑娘若無心選擇,那麼他願意幫姑娘做個定奪。”
蕭逍不語,眼睛卻忽然紅了,帶著濕潤之色。
“姑娘……這是怎麼了?”麵具男子語氣中頓時有了絲掩飾不住的詫異和憂心。
“果然是你們。”蕭逍沒有回答,卻道。
“呃?”男子低應一聲,語氣微有質疑之意。
蕭逍卻已恢複往日常態,露出天真的一笑,問:“都說經曆了九死一生的人,其功力若不盡毀,必會增長數倍甚至十倍,看來他做得不錯……隻是,他為何藏頭露尾的不敢出來相見?莫不是武功雖然恢複了,那兩條腿卻……”
“嘎……”麵具男子喉嚨裏滾出一聲異響,眼神中有著某種被人識破的不安與驚異之色。
“你雖然戴個麵具,聲音也盡量壓得低沉,可惜那雙看我的眼神溫和如初,我……記憶很好,認真看過一次的眼睛,就不會相忘。”蕭逍笑道,看著麵具男子,忽然語氣抬高稍許,“紫荊,你一開腔,我便已經認出你來啦。那個轎子裏的人,可以現身了。”
“呃,蕭姑娘……”麵具男子訕訕的退了一步,“對不起……”最後三個字,顯然是對轎內的人說的。他伸手揭去臉上麵具,露出蕭逍熟悉的麵孔,果然是紫荊。
雖然分別已經快有一個月,但忽然再見,又似乎從未分別,至少紫荊,便是這樣一種感覺,他猶豫一會,頭偏向轎內,喃喃道:“焰主子……”
百裏焰的氣息,緩緩由轎內傾泄而出,與往日的盛氣淩人相比,明顯多了一份溫和。
“那麼……”轎內,溫和的聲音響起,“丫頭怎麼決定?或者,需要百裏焰幫忙定奪?”
百裏焰的聲音,他們都很熟悉。
蕭逍笑了笑,笑意中有著某種釋然,也有著少許驚喜。仇大山一臉詫異。向悅一臉茫然。痕四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起來。雨青,千雪和星影三人,卻是一臉警戒。
“既然帶著一層偽裝相見,如果我不能識破,百裏焰是不是準備就這樣一直的,隻是看著蕭逍,卻讓蕭逍看不見百裏焰?”蕭逍問。
轎內沉默片刻,回應道:“還是這樣比較好……百裏焰的自控能力並不如何,萬一麵對麵時多看丫頭一眼後失了控,以現在百裏焰的武功,做出讓丫頭傷心的事情,會比兩個月前更容易。”頓了一下,百裏焰又道,“說到底,天公不作美,總是偏袒著姓痕的,於是我始終差了痕四公子那麼半步,要不然,由鳳齊和季如秋手裏救下丫頭,也輪不到痕四。”他的語氣,有點耿耿於懷,“你等著對你出手相救的人,可是我。”
“那時候你就追過來了……你武功恢複得確實神速。”蕭逍感歎。她知道百裏焰並非正派武功,不能以常理來看,但越是邪派武功,他強行恢複,隻怕也是以摧殘自身的生命為代價,這樣的百裏焰,也不知道能不能活過四十周歲,蕭逍內心微微黯然。
“這一路過來,丫頭風餐露宿,百裏焰實在看不下去了。”轎內,百裏焰語氣變得有些幽怨,“如果丫頭再不想與痕四有所瓜葛,今日我便把他們全部打個半死,再讓人把他們扔回瘋人堡去,我可以帶著丫頭找個最好的藏身之所,保準那是個世上沒人能找得到的地方,從此再沒有誰能夠打擾到丫頭。跟著我,我會好到讓丫頭做夢都笑醒的。”
“百裏焰,你知道我是不可能會跟著你的。”蕭逍笑道。
“嗯……”百裏焰的語氣更幽怨,“可是這一路走來,也始終不見你對痕四有所通融,還以為我會有機會的……如果丫頭不願意選擇由我照顧,那麼由痕四照顧的話,雖然我不能完全安心,但至少能安一半的心。”
“好像……你不能夠替我做選擇吧。”蕭逍隻是天真的一笑。百裏焰,真是變了很多。
“是麼?”百裏焰問,語氣刻意的被拖長,花轎的門簾忽然被一隻蒼白的手揭起,然後,一條藏青色的人影由花轎內鑽出,一臉蒼白得詭異的百裏焰,他的氣息沉寂,渾身帶著一絲莫名的冰冷寒意,隻有那雙清亮眼眸,帶著與他全身上下截然不同氣質的濃鬱炙熱,他筆直的站立在蕭逍麵前,目不轉睛的看著蕭逍,“如果丫頭有所質疑的話,可以用事實來證明一番……隻是,我若是替丫頭做了選擇,這回便真的一錘定音。到時候就算丫頭哭一輩子,我也是不會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