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逍牽著馬,慢悠悠的走上了另一條街道,原本靜默的街道就忽然喧鬧起來。
街中央,有拉著二胡唱戲的,有敲著鑼鼓賣藝的,有牽著猴子小狗耍把戲的,還有弄了個火把噴火的……喧鬧之中,一條純白毛的小狗馱了一隻猴子屁顛屁顛的跑到蕭逍跟前,瘦小的猴子前肢握著一枝發簪,它單腳踩在小狗背上,握著發簪的前臂高高的舉到蕭逍眼前,一雙烏黑發亮圓滾滾的眼珠眨巴著凝望著蕭逍,怎麼看怎麼可愛,怎麼看怎麼惹人憐惜。
“吱……”小猴子出聲叫喚一聲,搖了搖發簪,似乎在慫恿蕭逍收下。
蕭逍卟哧一聲笑,伸手接過小猴子遞上的發簪,她看著手中的發簪,雖然是木頭做成的,但做工異常精細,目光微有留戀的停留在手中發簪上,臉上笑意不減。用一隻小猴子送東西給她,她還真是連拒絕的想法也不會有。見蕭逍接受,小猴子頓時高興的一蹦老高,翻了個筋鬥之後,落到地上,它一手揪住蕭逍的衣袖,另一隻手揪向小狗的尾巴就走,矮小的身形,一搖一擺的身姿,身旁還跟著一隻倒退著走的小狗,讓人看了隻覺得好笑。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如果一個聰明人遇上了一隻古怪精靈的猴子呢?想必連說理的想法也是最好不要有。
看著小猴子正兒八經的牽著蕭逍竄在不同的表演者前麵左看了右看,“真是……”後麵不遠處的星影不由訕訕的輕笑出聲,第一條街上以吃喝為主,第二條街上則以玩樂為主,不知道第三條街上,等待蕭逍的又是什麼。
被一隻小猴子牽著衣袖一路看過去,倒不怎麼細致,小猴子瘦小歸瘦小,步伐也不大,但似乎有些微的急燥,蕭逍也不抗拒,不久後,已到街尾。第三條街上有什麼?就是蕭逍,也有了些的好奇,縱然她再會猜,如今也猜不透。
在街尾即將拐彎處,小猴子依然還是緊牽著她的衣袖,似乎要陪著她繼續一同走下去。
“啊呀!快跑!”忽然前麵有人大喊。
“跑啊!快跑啊!”驀然,參差不齊的叫喊聲連成了一片,均來自前方街道,而伴隨著這樣的叫喊之聲,還響起了無數奔跑的腳步聲,並且朝著這邊方向接近。可惜他們的喊聲雖然很大很急促,卻並沒有驚惶失措。
“呼啦!”一聲,就見街口狂奔而來三四個人,擁著中間一名女子跑得跌跌撞撞,緊接著又“嘩啦!”一聲,又朝蕭逍方向奔來數十個人。
站在街道入口,眼底可見的大街之上,人倒不少,卻正在四處逃散著,似乎在躲避什麼洪水猛獸,或者這番景象,又或者是數十人狂奔而來的場景驚嚇到了小猴子,它驀的鬆開蕭逍的衣袖,躍上小狗的背上坐好,抓住小狗的兩隻耳朵搖了搖,一猴一狗便飛快的調頭跑遠。
這又是……什麼陣式?蕭逍望著混亂的大街,那些‘逃命的’人群,腳步雖然跑得急促,可臉上的笑意無法掩飾,而且,有不少人朝某個方向跑了幾步後,很快又換個方向再跑,如此反複……而那些‘追兵’們,統一著裝為棕色外衣,追向逃跑者的身形倒是晃得很快,可就算隻有了咫尺距離,也始終沒有出手。
這分明隻是一場遊戲。蕭逍覺得自己可能要笑場的時候,忽然看到大街的正中間的位置,有一匹白馬不知何時出現的,此時正紋絲不動的站立,而馬背之上,一個藍袍少年跨坐在上,大約十六七歲年齡的模樣,眼如寒星,帶了一絲的邪惡,微揚的嘴角,偏又帶了幾分輕佻的笑意。
“跑?能跑哪兒去?!”在馬與少年的另一側,一個相貌尖嘴猴腮的三十多歲中年男子右臂一揮,聲音宏亮有力,隻是喊出的話顯得與他的麵貌一般作惡,“不管已嫁的還是未嫁的,但凡有幾分姿色的姑娘都給老子搶回去!回頭……”他突然轉向馬上的少年,換成一臉的惡心討好笑容,“回頭,讓小少爺好好選選,喜歡哪幾個,今晚上就成親……”
藍袍少年端坐在馬背上,立刻嘿嘿的笑了兩聲,這一笑,就更顯出他的輕佻,他的目光朝蕭逍落了過來,然後,藍袍少年伸出右臂,以食指指向蕭逍,開腔道:“就她。”就是聲音,都充滿著輕佻之意,仿佛是一種天生的品性。
“小少爺看上那位姑娘啦!”尖嘴猴腮的男子立刻指著蕭逍大喊道。喊聲還挺興奮。
“呼啦”數聲,所有穿著棕色外衣的追兵們便舍棄了其他人朝蕭逍逼近,而那些原本“逃命”的人,則停了下來,站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起了熱鬧。
這又是個什麼情況?才跟上來的雨青他們三人正訝異,見已經有人逼到了蕭逍跟前,手一伸,想要伸手便將蕭逍控製的想法很是明朗,看那人身形,武功應該不算太弱,星影正欲掠身上前施以援手,便見蕭逍手臂輕抬,手腕輕轉,居然輕鬆化解。
蕭逍不是被廢除了武功麼?星影正詫異,便聽到前麵那原本想擒拿住蕭逍的棕衣男子不解的出聲嚷了起來:“呀,蕭姑娘,不是說你沒武功了麼……”原來……還是熟人作案,星影無語至極,到底是誰無聊到了這樣的境界啊?
蕭逍笑了笑,臉色不慍不火,語氣不輕不重:“武功,重於招式,我雖然被廢了武功,卻沒有忘記招式,對我出手時,你也沒有用到內力,所以能比的隻有眼快和手快兩種。”
“嗬嗬,若我用了內力呢?蕭姑娘是不是就隻好被我給擒拿住?”那人立刻興致勃勃的問。表情有著不妨重新再來一遍的熱忱。
“那也未必。”蕭逍耐心回答。
“那又是為何?”那人頓時不解,瞟了一眼蕭逍身後的向悅和仇大山,搖了搖腦袋道,“嗯,若說蕭姑娘後麵兩位會出手相助在下是深信不移,但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在下卻同樣深信沒有。”
仇大山胡子一翹,剛欲張嘴反駁,卻聽到蕭逍笑道:“你若是用內力也是無妨的,所謂四兩拔千金,沒有內力的人未必就處於弱勢,除非你的內力深厚到我無法化解,不過……有這樣深厚內力的人,我自信天下屈指可數。”
那人想了想,雖然不是太明白,但還是頻頻的點了幾下腦袋,然後猛一回頭,瞟了一眼身後幾十個已經跟上的穿著棕色衣服的人,很快就望向馬背上的藍色衣袍的少年,大聲道:“小少爺!看來您得親自出馬!”
他的求助,卻惹惱了那個藍袍少年,隻聽他麵色一變,有了些氣惱之色,嘟嚷著:“真是白養你們這麼多年了,最後還得我親自動手,想安心看個熱鬧都不成……”雖然抱怨,可他還是一飛衝天,速度之快,讓雨青見了都隻覺得心驚!前麵兩條街的那些人,至少麵容熟悉,隻有這條街道的人,麵容是他從未曾見過的,看那藍袍少年如同一道閃電直奔蕭逍,雨青不敢多想,立刻迎身而上,雨青的速度不敢有所保留,自認為算得上極快,但和藍袍少年似乎無法相比,雨青和蕭逍的距離幾乎近了大半,可當雨青剛飛躍到蕭逍身邊時,那藍袍少年已經壓近,雨青一掌擋過去,另一手則把蕭逍推向後。
“砰”的一聲,明顯的,藍袍少年和雨青硬碰硬的接了一掌,少年人還在半空,雨青雙腳著地為支撐點,可內力顯然不如藍袍少年,竟被硬生生的逼退一步。
“哈哈!”藍袍少年樂得一笑,輕佻的眼角斜了雨青一眼,道,“敢和我搶,不怕我把你拍進土裏埋個幾年?”
雨青沒有回答,隻是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少年。這少年的武功出處,雖然隻過一招,但雨青是熟悉的。而他說話的語氣和表情,不知為何竟會讓他想到上官擄,可他當然不會是上官擄。
雨青猜測的目光,對藍袍少年似乎是一種折磨,他落下地來,帶著得瑟的表情,伸手摸了摸後衣領,淡淡道:“好吧,別用這種可憐巴巴的眼神瞅我,我這人容易心軟,好吧,我承認……雖然我是怨過,不過……我天生大人大量,最後沒有怪你們。”
“你……”雨青狐疑的眼神,因為少年的話變得更是狐疑起來。
“隻是我就想不明白,當初你們怎麼沒分得清邪風島和破島?”不忍雨青猜得太辛苦般,藍袍少年揚了揚眉宇,似乎正在給予某種提示,“還有啊,既然上破島找回了簡弄,消失在瘋人堡的那一刻,怎麼又不記得把簡弄一塊帶走?好歹……拐上幾個彎,還有那麼一滴血緣關係的樣子啊。”
“你是簡弄?小師弟?!”雨青說不出是驚還是喜更多,他目光複雜的看著藍袍少年。
藍袍少年哼出一聲,麵對雨青的驚與喜似乎有著無動於衷,微張了嘴,上牙刻意的磨了磨下牙,之後才淡淡道:“我這人,大人大量是假的。”話音一落,他咻的出拳,一拳就揍到了雨青的鼻子上!砰的一聲脆響,令聽到的人不自覺就開始擔心雨青的鼻梁有沒有斷,可藍袍少年還不作罷,又咻的一拳揍上了雨青的腹部,就聽“啪”的一聲後,雨青被打飛出去,飛越而過蕭逍,卻正好落在千雪和星影身旁。
“大木頭!”見到雨青鼻孔頓時流出一條血痕,千雪駭了一大跳。可雨青居然還笑了起來。
簡弄輕佻的眼神鎖在再次暴露在自己麵前的蕭逍一眼,很是輕浮般的笑了笑,忽然手臂一揮,高喊道:“都傻站著幹嘛?還不給本少爺搶!”
“是!”那些棕衣人頓時又從僵化狀態活了過來,他們一邊奔近一邊開始卷起袖子,似乎準備大幹一場。
“呼”的一聲,卻在這時候,一條白色身影翩然而至。
一身白衣,一頭白發,一直不曾再見的痕四,他終於出現,痕四擋在了蕭逍和簡弄之間,熱鬧的街道,就這樣忽然的安靜了下來。
“嘿,又來一個。”簡弄笑了。話雖然這麼說,可他笑嘻嘻的臉上,表情分明是:你出現的時間掐算得果然剛剛好啊。
痕四卻不瞟簡弄一眼,他緩緩轉過身,黑白分明的眼神,淡然中又帶了一抹難以言傳的炯亮光澤,他眼神目不轉睛的落在蕭逍臉上,淡淡道:“蕭逍,我會救你。”
“但她未必需要你救啊。”開口反駁痕四的,是簡弄。
“可我一定要救她。”痕四卻道,還是沒有回頭去看簡弄。
“為什麼?”簡弄問。
“我要救她,不是說……一個男人如果充當成一個英雄救下了一個女人,那名女子通常會以身相許麼?”痕四回答,“所以我要救她,我想她做我痕四的妻子。”
“嘿,英雄救美……這樣嗬……雖然俗套,但越是俗套越是需要勇氣,嗯,值得嘉獎。”簡弄笑彎了眉眼,“其實我武功不比跡無影差哦,甚至更好,你的想法,或者有點難度。”
“再難,我也要做到。”痕四道,他看著蕭逍,眼底深處是認真與期盼,“你說過永遠不會放棄我的,為何卻想要離開。”
蕭逍溫和的笑著,淡淡的眼眸散發著和笑容一樣溫和的光澤落在痕四臉上:“即使你不說,但你想讓我知道的,我都已經知道了;是痕四不明白,離開不表示放棄,不放棄不表示不離開。”
“蕭逍都知道了什麼……我想讓蕭逍知道的?”痕四問。
“第一眼看到痕四時,我就知道痕四與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之處,但這也是痕四最為純粹的地方,活得自我,活得與自身存在的世界似乎無關,性格冷淡,靈魂孤單,可縱然寒冷,但如果不是自己想要的溫暖,就算他人雙手奉上也會置之不理。麵對孤寂,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如此從容,這正是蕭逍眼裏痕四與眾不同的地方。”蕭逍輕聲道,“所以,其實在痕四追上季如秋和鳳齊,找到我的那個瞬間,我便更加清楚的明白,但我還是選擇了離開,也因此,痕四以為蕭逍誤會痕四當初之所以追上來是因為對蕭逍有著虧欠之心,想要彌補才會有此行為,所以當我選擇離開之後,痕四費了一點心思,才有了今日朱門玉的這三條街,隻為證明自己對蕭逍的心意是真的在乎而非僅有虧欠,不過……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蕭逍,現在卻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隻是想和師傅和向悅一直往前走,走到哪裏累了就停下,休息夠了又繼續……有一天開始想念痕四了,就回去找痕四。”
痕四看著蕭逍,雖然在隱忍,可最後,眼角還是濕潤,心中無法形容出的悔恨,像千萬隻蟲子吞噬著他的心,蕭逍的冷淡,仍然是那樣的漫不經心,半晌後,他低喃著道:“可是我很害怕……害怕無法挽回曾經有過的愚蠢和犯下的錯誤,也害怕蕭逍不會再有想念痕四的那一天。蕭逍的心中,對我的感情泯滅得真是這般的快速又絕決嗎?我要怎麼做才可以挽回?又要怎麼做,才可以證明無論蕭逍還是蕭逍的師傅,都在痕四心中第一的位置?”
蕭逍沒有立刻回應,她隻是看著痕四,很長一段時間後,才笑著道:“歲月沉澱之下,人才能夠逐漸認識自己,然而歲月,隻有過去,從未有回去之說……痕四此時,眼裏心裏都在計較著自己曾經的不完美,無法釋懷;蕭逍又何嚐不是?蕭逍有沒有資格幸福,這一刻,蕭逍給不了自己答案。我知道自己曾經非常喜歡痕四,現在依然非常喜歡痕四,隻是,心中卻有著無法釋懷,不是對痕四無法釋懷,而是對自己無法釋懷。”
“蕭逍的心情,現在很亂?”痕四問,語氣意外的有絲憂傷,“隻是造成這種結果的人是痕四,而不是蕭逍,這不是你的錯。”
“誰對誰錯,又怎樣呢?”蕭逍問,她深深的看了痕四一眼,抓緊韁繩翻身上馬,在眾人惋惜又不解的眼神中,她對痕四道:“痕四,再見。”說完她拉緊韁繩,正準備策馬離去。然痕四一伸手,卻把她從馬背上拉下用力擁入懷中抱緊。
“嘖……”四周的觀望者頓時發出無數的唏噓之聲。
“我要和你年年再見,月月再見,天天再見,每時每刻都要再見。”痕四道,“我犯過的錯,也許讓蕭逍覺得我沒有資格,可是,我希望自己能夠重新贏回這樣的資格。我是真的深深的喜歡著蕭逍,對你,我不想有絲毫的違逆,如果蕭逍和我在一起隻覺得痛苦,我不敢強求;可是蕭逍如果還喜歡著我,我就沒有理由放手,也沒有理由讓自己陷入不可自拔的痛苦和悔恨中……”
蕭逍的眼神閃爍出微弱的傷感和憐惜,伸手輕輕推開痕四,她剛欲開口說什麼,忽然感覺到一束淩利到異樣的眼神落向了自己,她抬眼,驀然看見街尾的某個屋簷之上站立著一名戴著麵具的男子,隻裸露出雙眼,正以一種詭異的眼神緊盯著她,忽然抬起手臂,朝她勾了勾手指……蕭逍一愣,眼睛未眨,可那名麵具男子卻已憑空消失在了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