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雪下得越來越大,屋內,爐火也燃燒得越來越旺,上官邪風一家三口和痕四圍坐在火爐旁,各自靜默,邪風和上官擄表情有點無聊,而臭小子則有些無措,痕四睜大著雙眼,空洞得有些異常,估計是太久沒睡之後,又與鳳齊惡戰一場,如今停息下來反而開始魂不附體了。
上官擄突然皺起鼻尖用力的嗅了嗅,然後把嫌惡的目光落到了痕四身上:“真難想像我居然能坐得定……這異味也太強悍了。”不過他的嫌惡就像石沉水底,其他人都沒有反應。當然上官擄也不是要誰附和他的話,隻是想要打破這種靜默。痕四那雙眼睛,睜得那麼大,因為缺失睡眠的原因,眼皮四周布滿烏青之色,上官擄現在有心情打量他了,可以清晰的看到痕四眼皮四周的那層浮腫,明明困得快死了,怎麼不趕緊趁著機會閉上眼睛好好睡他個天昏地暗?上官擄心中正在不解,就聽到臭小子的聲音在自己身邊響起。
“蕭逍說明天才會動身離開,所以痕四趕緊睡一下吧。”臭小子說道。她明白,自己若不開口勸痕四,上官邪風和上官擄是絕對不會主動做這種好人的。
“她雖然說得那麼清楚:明天再動身離開,但……等我真的睡過去,我怕她會立刻離開。”痕四似乎回過神來,空洞的眼神緩緩注入了以往常有的淡漠色彩。他已經有太多個日子沒睡,所以,真的一旦放下所有重負睡了過去,必然是極度的深沉睡眠,不是一般情況可以驚醒他,如果蕭逍趁機離去,她一定能夠想離開多遠就離開多遠,一想到這種可能,痕四心中莫名覺得恐慌。
“真蠢。”上官邪風蔑笑道,“你可以從此一輩子不睡覺?”
痕四看了邪風一眼,沒有回應。因為邪風罵得沒錯。
臭小子沒好氣的白了邪風一眼,又看向痕四,笑道:“痕四你睡吧,蕭逍也不像是個喜歡逃避事情的人,你這麼辛苦的追來,就算她對你有過責怪,但如果要離開,我想她會和你說清楚……再說,有島主老大在這呢!”
“卟哧”一聲,上官擄看似幸災樂禍的笑出一聲,惹得上官邪風不悅的斜了他一眼。
臭小子向來喜歡替他張羅一些好事,邪風倒也習慣了,所以一聲不吭,表示了他的默認:如果蕭逍會趁著痕四睡熟過去選擇離開,他一定會、也有足夠能力攔下。
痕四猶豫一下,低聲道:“謝謝……”他看了邪風一眼後,果然緩緩的閉上了雙眼,畢竟很多個日子沒有閉眼休息過了,這下一放鬆,雖然是坐著,但痕四還是極快的陷入了深度睡眠。
上官擄似乎想開口說話,但一張嘴,卻看到臭小子遞過來的製止眼神,知道臭小子是怕他開口會把痕四吵醒,上官擄表示反對的撅了一下嘴,無可奈何的也雙手抱在胸前開始閉目養神,雖然隻是看了一晚上熱鬧,但也蠻傷神的,所以還是趁機休息下,養足精神看下一場熱鬧……上官擄很開心的想著,不久後,他也睡了過去。
不知多久後,“吱呀”一聲,木門推開的聲響並不大,但還是驚醒了淺睡中的臭小子和上官擄,他們同時看了一眼痕四後,發現痕四並沒有被驚醒,於是,臭小子看向木屋門外,發現天仍然亮著,天空飄落的雪花也沒有停歇的跡象,想必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
上官擄直勾勾的瞪著臥室門口的蕭逍,以及她身後的向悅和仇大山,向悅仍然一臉黯然神傷難過表情,而仇大山則是身在雲霧中仍然不太清醒的狀態,不過看起來,他們是要準備離開了……隻是,上官擄覺得自己並沒有睡過去多久的樣子,難道一個白天和晚上就那樣過去了?此時已經到了蕭逍曾經說過的“明天再離開”的明天?
“老爹,我睡了很久?”上官擄仍舊盯著蕭逍,卻問上官邪風。
“兩個時辰左右。”邪風回答,看著站在臥室門口的三人,他親切又溫和的笑道,“離明天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蕭姑娘似乎心急了點。”
“這與上官島主似乎並無多大關係。”蕭逍輕笑著回應。
“嘿嘿,根本就與我沒有關係。”邪風雖然在笑,卻用頗正經般的語氣道,“不過我這種人,最最喜歡做的,大多都是與我沒有關係的事情。”
“嗯……”蕭逍點頭,“要攔下蕭逍三人,如今憑借上官島主一根小手指就綽綽有餘。”
“所以蕭姑娘的意思……”邪風伸出右手的小尾指瞟上幾眼,然後笑眯眯的看向蕭逍,“蕭姑娘準備剁了上官邪風的這根小手指?”
可見上官擄,某些方麵更像上官邪風。蕭逍的眼神不由的從上官擄和臭小子兩張極為相似的麵容上掃過,最後又落向上官邪風,蕭逍笑得不怎麼在意:“蕭逍從來不要這種無用的東西。”四十多歲的上官邪風,心性卻與十三歲的上官擄很相似,真不知是一種幸還是不幸。
“哈哈……”上官擄小聲的笑了起來,似乎很開心蕭逍與上官邪風嗆聲。
“無用的東西……”邪風又看了自己的小尾指一眼,被蕭逍這樣輕視,他居然隻能無可奈何,若換成別人敢說他的右手小尾指是無用的東西,他當然有至少一千種方法讓那個大言不慚的家夥用一輩子去悔恨,不過,蕭逍背後站的人除了痕四,還是臭小子和上官擄,邪風明白自己隻能忍氣吞生著,籲了口氣,邪風嘿嘿的笑了,“嗯,好在這種無用的東西至少還有一個用處:就是在痕四那家夥醒來之前,用它攔下蕭姑娘他們三個。”
蕭逍不語,雖然淡淡淺笑著,臉色卻又變得蒼白了些。
“島主老大,蕭逍是個女孩子。”臭小子一旁極小聲的提醒,語氣微微有點惱怒上官邪風的寸步不讓,說贏了蕭逍又怎麼樣?很光彩不成?臭小子想不明白。
“呃……”邪風聽出臭小子語氣中的不悅,趕緊又嘿嘿一笑,側過臉看向臭小子,“蕭姑娘與別的女子怕是不同,小子,我若是有意相讓,對她反而是一種不尊重……”
“看來……”站在臥室門口遲遲未動的蕭逍忽然打斷邪風的解釋,“我們想此時離開,就必然要再過上官島主這一關。隻是……以這樣的方式留下我們,這種行為,和百裏焰,和季如秋鳳齊又有什麼區別?”微微頓了一下,又道,“與當年痕四對待臭小子的行為,又有什麼不同?”
邪風聽她提到當年,心中莫名有點惱火,隻怕她的話會勾起臭小子那些太多不開心的回憶,可邪風還是壓抑住,道:“蕭姑娘可能不知道,上官邪風這種人不喜歡講什麼道理,更不論什麼正邪這些狗屁話題。所以蕭姑娘這番話說出來,完全沒意義。”
蕭逍張嘴想回應,卻忽然聽到臭小子的聲音響起:“蕭逍,其實是有著不同的。”
“是麼。”蕭逍淡然應了兩字,她看向臭小子,眼神柔和溫暖,“其實有一些話,我想和臭小子談一談。”
“呃……”臭小子顯然沒有預料,或者又在擔心蕭逍要和她談什麼,所以臭小子一臉怔忡和無措,眨了幾下眼,她隻好問,“蕭逍……想和我談什麼?”
但蕭逍並沒有馬上回答她,而是回頭對身後的仇大山和向悅道:“不會超過小半個時辰,我就會回來。”見向悅扶著仇大山點了點頭,蕭逍這才跨出門檻。她走向大門,看似是要和臭小子出去談。臭小子雖然有點無措,但還是很快站起身跟了過去。
“嘖……”見她們兩人走出門後,在漫天飄舞的飛雪中朝遠處走去,身形漸漸消失在密集的飛雪中……過了好一會兒後,上官擄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圍著火爐跺步幾圈,然後停下,瞪住上官邪風,“爹,要不我和你,搞個人摸上去聽聽?”他實在該死的好奇。豈料邪風隻是冷靜的瞟了他一眼,淡淡回答道:“外麵風雪太大,蕭姑娘沒了武功支撐著走不了多遠,所以,雖然你現在看不見她們,但她們其實已經停在了離這木屋不過一裏之外的地方,擄兒,你若靜下心來,或者能夠聽到她們說什麼。”
“哦……”上官擄聞言,果然豎起了兩隻耳朵,但片刻後,他又搖了搖頭,“我承認和爹的內力相比差了一大截,我隻能聽到風聲和雪飄的聲音……爹,她們到底在說什麼?”
這種事情,說到底上官邪風還是很樂於和上官擄分享的,所以邪風道:“她們雖然停下沒再繼續朝前走了,不過又都沉默著……等會,擄兒,也許你會覺得奇怪……”因為他會覺得奇怪,邪風瞟了上官擄幾眼,這才接著道,“蕭姑娘方才說:‘臭小子,謝謝你。’”蕭逍為什麼要謝謝小子?她難道對小子不應該是嫉妒羨慕恨?
“呃?!”果然,上官擄滿眼奇怪的瞪著邪風,片刻後,看了痕四一眼,不由小聲嚷道,“老爹,其實你根本什麼也沒聽到吧?!’”
邪風瞪了上官擄一眼,不再理他。
……痕……四……公……子……
風雪像刀一樣割在她們臉上,而她們眼裏可見到的景象,痕四和鳳齊大戰之後的破敗殘局仍然沒有被大雪完全掩藏掉。
風雪太大,蕭逍終於覺得舉步維艱時,於是停下,跟在她身邊的臭小子,於是也停下。
“臭小子,謝謝你。”蕭逍道。
“呃……其實,我……蕭逍這麼說,隻會讓我更內疚。”臭小子喃喃道。
蕭逍聞言,淡淡的輕笑起來:“這並非臭小子的錯,臭小子不必把這種責難扛在自己肩上。雖然和臭小子交往不多,不敢談有多了解你,不過……總有一種感覺,臭小子似乎害怕傷害到我或者痕四,所以無論言談還是舉止都非常小心翼翼,但這不應該是臭小子該有的大大咧咧的個性才是,我謝謝你,是因為你內心深處那份對蕭逍和痕四的憐惜之情,所以處處約束著自己,‘忍’這個字,原本是最折磨人的……其實臭小子,十六年前的事情誰也無力改變,十六年前所有人承受過的痛苦,如果不是對你們的人生有所意義,那麼臭小子,上官邪風,還有痕四,你們也就不會在今天有著這樣的彼此珍惜。”
“嘿嘿……我隻是不太明白蕭逍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臭小子似乎有點為難的笑著。
“你的笑容,分明表示你明白。”
“呃……”
“臭小子是唯一能夠說服上官島主的人,如果臭小子不願意,蕭逍隻能硬碰硬,雖然強弱懸殊,但蕭逍無所畏懼,臭小子知道是為什麼吧?”
“唉……”臭小子大概知道,他們本意是要幫助痕四的,如果逼著蕭逍和他們動手,雙方都沒有好處,“可是蕭逍,你對痕四真的沒有一點感情了嗎?”如果有,又怎麼舍得分開?臭小子歎息一聲,搖了搖頭,她略微憐惜的目光落在蕭逍臉上,“或者,其實是蕭逍過於在乎他。但是,我以為蕭逍至少會等痕四睡醒,和他說個清楚。”
“是麼……而蕭逍,一直以為行動會比語言更有說服力呢。”蕭逍笑。
“但,這真的是蕭逍的想法嗎?”臭小子問。蕭逍說有話想和她談一談,隻是要說這些嗎?
蕭逍沒有立刻回答,她微仰了頭,看著半空紛擾著飄落的雪花,落在她的發間,額頭,眼瞼處,刺骨的冰冷之意,這一刻更加的張顯,蕭逍笑了笑,微仰的頭稍稍低垂,她的目光再次落向臭小子,帶著無限的純淨:“也許並不容易,但我還是希望,臭小子能夠釋懷十六年前的往事,那種回憶或者痛苦,但仍然應該是臭小子值得珍惜的一種人生經曆,所以,不要因為過程並不美好,回憶時會覺得誰虧欠了自己,又或者自己虧欠了誰……如果一個人善良的結果會傷害到自己最在意的人,那麼特定的某種情況下無情又何妨?過去已經過去,無法改變,重要的是,不要讓‘現在’也變成‘有所遺憾有所虧欠卻不能改變的過去’……十三歲的上官擄,雖然很機智聰明,武功方麵也很有天份,內心卻敏感又孤單,交織著諸多複雜又矛盾的想法,但他和臭小子一樣,其實都很善良。”
臭小子怔忡的凝視著她,似乎想看透蕭逍內心真實的想法,可是她的笑容很純真很坦率,淡淡中又帶著一絲溫和,臭小子承認,自己真的猜不透眼前這個瘦小的女孩,臭小子隻好坦誠相問:“蕭逍現在更加關心的問題,為什麼會是我和擄兒?”為什麼不是痕四?她原本以為,蕭逍至少也應該問她一句:她之前所說的痕四對待蕭逍有所不同,到底有什麼不同。
“因為喜歡,但不是深愛;因為以後見麵的機會,應該不會太多;因為偶爾會想起,不經常、但心中一定有著牽掛。”蕭逍回答。
臭小子愣了愣,片刻後她笑了:“我明白蕭逍的意思了……”蕭逍此時更關心她和上官擄,是因為分別即在眼前,再見卻很遙遠,而蕭逍與痕四,還有一個漫長相守的未來,“看到現在的痕四,其實我已經釋懷十六年前的種種,無論是痕四帶給我的傷害,還是我帶給痕四的傷害,它曾經存在,但不會延續;至於擄兒,他應該很快也會明白:今天不會是蕭逍和痕四最終的結局,蕭逍所受到的種種傷害和磨難,並非因他而起,他會釋懷的,不會帶著對蕭逍的欠疚回邪風島。”
“如此……就很好。”蕭逍淡淡一笑,又仰起頭來,她再次看向半空飄落的雪花,雪花落下,溶化在她淡淡的笑容裏。
兩人都不再開口說話,她們彼此沉默了一會,蕭逍忽然又看向臭小子,笑問:“不知我是否已經說服臭小子?”
“……算是吧。”臭小子道,頓了一下,又接著道,“聽銀川說過,不能以看待常人的眼光看待蕭逍,雖然並不知道蕭逍如何去把握自己人生的下一步,但是,能夠為我和擄兒都考慮到的蕭逍,一定會讓自己幸福的,對不?”
蕭逍淺淺的笑了笑,道:“其實,我沒有逃避的習慣,那不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方式。所以臭小子不必太為我擔心。”說完,她凝視著臭小子片刻,不久後她卻忽然打了個寒顫,似乎已經抵抗不住風雪交加的冷意,對著臭小子微微點了下頭,然後,蕭逍率先扭身往回走去,見她沉默中緩緩邁步回走,臭小子也就明白蕭逍的想法是堅定的,她隻好邁步跟上,她可是承諾過痕四的,到時痕四清醒過來不見了蕭逍,不知道要如何向痕四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