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江有幾個獨特的民間靈物崇拜信仰:水神廟、鴨神廟、靈桐廟等,都與開江地域性生產生活有關。比如開江麻鴨,與崇州懷遠麻鴨、美國綠頭野鴨有一比,口味鮮美,肉質細嫩,入口化渣。肉蛋白質含量24%,肌纖維分布脂肪僅為5%,富含多種人體必需的氨基酸,膽固醇含量尤其低,具有特別的醫療保健功能。《本草綱目》載:“野鴨,味甘性涼,補中益氣,平胃消食,清熱解毒,消水腫等。”要創出開江麻鴨的品牌,創出名牌。
開江特色食品離不開一大批高明的“廚官師傅”。他們的實踐創造和文化傳播,以及廣泛的影響和世代傳承,都是家鄉特色食品形成的動力和條件。民國後期,開江廚師首推李明堂,帶出了袁明福等一大批徒弟,堪稱當代民間烹飪大師。其中楊了發師傅,上世紀60年代曾做過當時西南局書記李井泉的廚師。晚年,人問烹飪之道,他隨口就說,一套又一套。比如菜味要鮮,訣竅在“雞要吃到叫,魚要吃到跳”;比如鹽味要淡,奧妙在“鹽少放,拌點糖”;比如“吃肉不如喝湯”、“五味三材,九沸九變”。新中國成立之初,城裏的烹飪大師傅李明堂、楊了華、李紀元,三人齊名。後起之秀的袁明福是李明堂的學徒,算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當時全縣飲食行業成立店員工會,袁明福被選為主席。在今縣公安局下隔壁買了一間鋪麵,既作辦公、開會用,又經營飲食店,食客紛紛慕名而來,座無虛席,生意興隆。
烹調技術講求基本功夫要硬,要有手藝上的絕活,起碼要有兩三個拿手菜品。據蔡祖富口述,上世紀60年代一次達縣專區烹調比賽,有一個比賽項目是綢子上切肉絲,將一匹白絲綢捆在兩棵樹上,橫著展開,師傅在上麵操刀,不但要快,還不得在絲綢上留一點刀痕。另一競賽項目是兩分鍾活雞上桌,從殺雞開始,迅即燙雞毛、迅即全雞毛,搶先收拾出兩隻雞腿,三下兩下切肉絲下鍋,三下兩下起鍋裝盤,準時遞上一道美味雞肉絲丁。
附錄:四川“豆花兒飯”
一碗“帽兒頭”米飯,一碗豆花兒,二加一的餐飲組合,一幹爽一滑潤,一綿實一酥軟,一微甜一濃香,簡單中見豐富,實惠中得美味——這就是“豆花兒飯”,農耕時代四川大眾食品的最佳選擇。四川方言說“花兒”,合音,特具地方語音特色。其深長韻味,外省人是不大能體會得到的。“帽兒頭”,喻指添罷一碗飯,再將另一碗飯倒扣在上麵,打尖。倒扣的技術很講究,要扣得像一頂帽兒,很好看,不無 “生活圓滿”的美好寄寓,因而給食客造成舒服滿足的心理感受。這也是經營銷售的技巧和藝術哦!於是,在四川的鄉間大路旁、場鎮店鋪裏,為適應周遭農人趕場和過往行人的餐飲消費需求,到處都有鋪子經營豆花兒飯的,成為四川民間社會一個頗具特色的餐飲業態。對於那個時代重體力勞動者主體的挑二哥、背二哥、船工、纖夫等來說,豆花兒飯成了最基本的物質生活方式。既能填飽人本主義的肚子,還得適當顧及物質享受的最起碼水準,總得讓人吃個有鹽有味嘛。
再說,四川最好的待客方式,除了殺雞殺鴨,就是“推豆花兒”。本地產小豆子,開江叫“六月黃”和“八月黃”,生長周期長,海拔高(800米以上),糖分凝聚,悠長淳厚,營養好自不必說。清水泡一個時辰,細磨細推細漿細煮細點鹵水,還不新鮮美味!點豆花兒尤其講究一個水,用河水或沙井水,不用自來水。岩溶地質生成活水,帶酸性,與豆花兒的鉀性相融,頓生濃鬱香甜。如此奧妙,可是大自然的恩賜啊。燒漿點鹵,保持“一白,二嫩、三綿、四燙、五不老”的品質特色。民國時期,重慶老字號“高豆花”因此而馳名遠近,生意紅火。
同是一碗豆花兒,因四川各地土質、水質、氣候、物產的不同,風味也就不同,名目也就花樣翻新,各各相異。信手列舉,就有青城道家豆花兒、峨眉冒血旺豆花兒、郫縣酥肉豆花兒、成都饊子豆花兒、開江菜豆花兒、青菜豆花兒、雲南火腿豆花兒、新繁酸豆花兒、酸辣豆花兒、彭水蕎麵豆花兒、雞豆花兒、肉豆花兒、旓子豆花兒、魚香豆花兒、汆湯豆花兒,等等,不一而足。
吃豆花兒離不得“蘸水”。蘸水,四川方言也有叫“蘸蘸兒”的,也有叫“紅油碟子”的。記得少年時代去馬號山舅舅家,在幺店子的帽兒頭鋪一坐,陽光打眼,樹影來遮,老板拿一個白色土陶的碟子盛上蘸水,往桌上一擱,有如鮮花成束,有色彩,有油香、有韻致,生活也就別有一番風味。
蘸水以辣為主,川味十足。清末成都山西館豆花、富順辣子豆花兒特別馳名,其蘸水所混合的辣子,係用舂缽精細舂製而成,妍上花椒粉、胡椒粉,形成釅胴胴、泡酥酥、粉嘟嘟的口感特色。譚豆花兒,用威遠朝天椒切成細碎顆粒,和以紅豆瓣等多種調料作蘸水,求豆花兒的甜和辣子的辣,於火辣辣之中拿甜味調和,於甜蜜蜜之中用辣味刺激,其香辣甜的複合口味,自不在話下。另有大巴山“店子埡夥”(幺店子)賣的帽兒頭,那豆花兒蘸水一碟,係取幹泥鰍海椒拌味。所謂“幹泥鰍海椒”,係用紅鍋燒油,丟進海椒一陣猛炸。那硬是從辣中提煉辣,從辣中沉澱辣,可想其辣得火爆、辣得品級、辣得韻味。一勺入口,吃得人辣口辣心子,喊娘喊老子,黃汗顆顆像豆子,趕忙澆帕子。
其實,豆花麵小吃,也是不可不提的味道江湖。成都鹽市口有家“譚豆花(兒)麵”,一碗白嫩嫩豆花麵條,澆一勺紅油辣椒,撒少許油炸黃豆,再放幾顆大頭菜粒,熱騰騰滿屋飄香。過去那個年代,食客放筷,油嘴一抹,丟下二兩糧票八分錢,清清爽爽走人,回頭還把店子望他一眼呢。
嗚呼!我四川,豆花兒飯,講究一碟蘸蘸兒蘸;大眾化,鄉土風,四川味兒,吃到碗裏望鍋邊,吃了上餐想下餐。成都市井歇後語也拿蘸水說事,形容人的“顫花兒”(諂媚)舉動太煩,叫“吃兩個蘸蘸兒——蘸(顫)了又蘸(顫)”。
(本文全靠筆者妻子的指點口述。鳴謝!)
2010年11月14日
“非遺”名錄“薅秧歌”及其他
一
四川東部地區的開江,這個被稱作“川東小平原”、“巴山米糧倉”的地方,平陽大壩子、淺丘小山灣,“唱薅秧歌”是農耕時代的一大民俗文化景觀。2006年,它以其極為優美的曲調和極富特色的內涵,和開江另一民間表演藝術《拗老爺》被首批列入四川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初夏,正是稻秧發蔸、長勢旺盛的時節。農耕時代,為不使稗草搶肥,泥土鬆軟,根須生長,須先後三次下田薅秧。所謂“薅”,是用一隻腳在秧蔸四周溜動刨泥,將雜草踩入泥中。為保持身軀平衡,一手持竹竿作重心支撐。薅秧多采用“換工”形式,親戚、朋友和鄰裏互相幫助,老少男女齊出動,以集中人力和時間,一鼓作氣。在一個壩子裏或山灣裏、山坪上,薅秧隊伍往往會同時出現多個,少則十數人,多則數十人上百人,形成“大田薅秧排對排”的宏大而熱鬧的勞動場麵。一時間,人氣旺盛,陣勢火熱,生命的血性激情便借“薅秧歌”的藝術形式揮灑而出——
四麵八方歌聲起,日出唱到日落西;
薅了上丘薅下丘,撿個蚌殼往上丟。
蚌殼曬得大奓口,小哥曬得汗長流……
內容或為提示薅秧的技術知識和質量要求,如:
薅秧莫薅磨盤秧,免得二天吃米糠;
薅秧要薅吊喉草,一下夜雨又活了。
郎在田中薅秧苗,不識稗子要姐教。
稗子有毛秧無毛,二回薅秧要記倒。
或為抒發悲情與社會不公,如:
這山望到那山低,望到那山好田地。
不栽秧的吃白米,不種田的穿好衣,
長工漢子受人欺。
或為諷喻時事,如:
東家老板多大方,嘎兒就像紙一張。
碰到坎上歌郎手,一口咬過明月江。
或為情歌,如:
大田薅秧手牽手,妹兒不得嫌哥醜。
薅秧不薅秧蔸心,心好妹兒跟哥走。
或為幽默搞笑,如:
清早起來霧沉沉,看到樹樁像個人。
一把抱倒親幾口,你說笑人不笑人?
大田薅秧窩對窩,男的莫得女的多,
男的薅了一隻角,女的還在脫裹腳。
或多方麵展示民間社會的生活事件,如:
大田栽秧排對排,莫把身兒挨攏來。
好像是個小身子,莫的說出有的來。
大田栽秧先栽角,脫了花鞋脫裹腳。
過路情哥你莫笑,丈夫小了靠不著。
薅秧,是農耕時代的一種普遍必須的勞動方式,看起來,杵一根竹棍,輕鬆愉快,勞動強度不大,似乎僅僅是動動腿腳而已,可是,由於大麵積的薅秧勞動量、薅秧運作時間的持續性綿長,疲乏問題隨之出現。還有,薅秧動作的相對單調和簡單重複,也會很快導致心理的疲乏、精神的低迷。如此種種因素,正是薅秧歌藝術產生、形成和興旺發達的一個契機、一個酵母。試想,有了薅秧歌這一自娛自樂的美好歌唱,勞動現場氣氛被大大活躍起來,勞動情緒被大大激發起來,精神被大大振作起來,勞動者的心靈無不陶醉於美妙的歌唱藝術之中,還有什麼做不起走的活路呢?還有什麼提不起的勁頭呢?勞動生活還有什麼不快樂的理由呢?如此看來,薅秧歌為“藝術起源於勞動”的理論觀點提供了實證性的個例,那可是再生動典型不過了。
在四川,群體性歌唱藝術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因而類型多樣,諸如抬工號子(石工號子)、船工號子(川江號子)、薅草鑼鼓等。薅秧歌與薅草鑼鼓是姊妹藝術,一旱,一水;一在山坡上,一在水田裏。薅秧歌的歌唱形式尤其豐富多彩,有獨唱、領唱、合唱、齊唱、對唱。薅秧歌藝術的美麗風景、熱烈場麵,堪稱農耕中國的一大特色風情民俗事象,把它的群體性特點與現代激情廣場、集會音樂作比較,毫不遜色,更具風采。慶幸我們這一代人最後地親眼目睹了、親耳聆聽了、親身參與了薅秧歌的原生態藝術歌唱。我早年記錄並改編的薅秧歌領唱合唱曲,深信最終不會被埋沒。
薅秧歌原生態藝術形式,隨著薅秧這一勞作形式的消失而消失了,我們為之惋惜,為之感傷,但是,薅秧歌人性意義的深層文化內涵,它的藝術哲學價值、文學音樂審美價值和人類學價值等等,需要當代學人涵泳其中,深入發掘,使之成為特具永恒意味的文化記憶,珍藏於祖國文化寶庫之中。
薅秧歌大致分為高腔和平腔兩類。高腔腔幅寬大,高亢遼遠,節奏自由,多用假嗓和顫音歌唱;平腔腔幅緊湊,節奏規整,婉轉悠揚,抒情味濃。歌唱形式活潑多樣,以領唱與合唱為主,也可獨唱、齊唱、對唱,不拘一格。合唱部分叫“吆”。川劇高腔的“幫腔”,據說是源於薅秧歌的“吆”這一演唱形式。薅秧歌曲目甚多,如《鬧年花兒紅》、《祝英台》、《十月懷胎》、《十二杯酒》、《對花》、《柳連柳》等,而更多是即興演唱,“見子打子”。若兩隊三隊薅秧人隔河隔溝相望,還要對歌(多叫“盤歌”),有問有答,內容詼諧有趣,歌聲此起彼伏,殘響應山,悠遠不絕。那是多麼美好的人間勝境啊。在開江後廂,唱薅秧歌還要配之以“薅秧鑼鼓”,氣氛活躍。薅秧歌的歌唱風格高亢激越,剛中有柔,隱隱讓人感覺到川劇高腔的韻律和下川東“三峽男女皆唱竹枝歌”(《太平寰宇記》),的世俗風情。
唱薅秧歌是一種群體性的歌唱,其中男女對歌,對女歌手的考驗非同尋常,需要具備很大的機敏勇敢和聰明才智。比如:
秧田彎彎一張弓,妹兒臉蛋紅彤彤。
白天薅秧薅累了,晚抱妹兒懷當中。
女歌手站出來,沉著應對:
月兒彎彎一張弓,山茶花開紅彤彤。
薅秧田裏揀個崽,娘抱崽兒懷當中。
“揀個崽”,是頗帶貶義的一個通常說法,指其是私生子一類被拋棄、缺少家教,像個野人的人。女歌手巧妙地通過這一虛擬性比喻,回擊對方的不文明語言,綿裏藏針,十分有力。女歌手精彩地把握著自己的話語權,積極發揮,充分利用,變被動為主動,扭轉局麵,表現了四川包括婦女在內的人們天性機智幽默,富於創造性的精神特質。場麵熱鬧,詞句生動有趣。整個民歌表現了很高的藝術美學價值。
這類歌唱又可以追溯到武王伐紂時巴人淩敵歌舞的《巴渝舞》。四川漢墓出土的畫像磚和陶俑上已有薅腳秧、薅秧擊鼓助唱等圖。宋代蘇東坡生動記敘了眉州擊鼓薅秧的場景:“四月初吉,穀稚而草壯,耘者畢出,數十百人為曹。立表下漏,鳴鼓以致眾,擇其徒為眾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進退作業,唯二人之聽。鼓之而不致,至而不力,皆有罰。量田計功,終事而會之。”(蘇軾《眉州遠景樓》),近一二十年,由於水稻耕作方式改變,作為非物質傳統文化形態的薅秧歌幾已失傳,亟待進行搶救性的發掘搜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