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地方文化2(1 / 3)

第二輯 地方文化2

孫家“打油匠”:族群精神與傳統

四川東部地區,屬亞熱帶季風性濕潤氣候,當地老百姓普遍栽植桐樹。一棵好的桐子樹,在好年成能收桐果100斤,按當今市價0.40-0.60元/斤計算,有五六十元的收入。故有“家種千株桐,一生不受窮”之鄉諺。清代鹹豐以後的100餘年間,包括開江在內的川東桐油業大為興盛。白岩河畔、巍峨冠子山南坡大麵積種植桐子樹,使孫家老屋所在的河岸線,成了大批量桐果收摘運輸的重要集散地之一,也就必然成了桐油加工業興起的最佳選擇地。於是,在不出一公裏的範圍內,最早誕生了孫政綱、孫正元兄弟創建的油榨坊。之後,繼承父業的孫詩有以及孫詩義、譚順達、楊興安、劉世進、馬永代、鄧澤發、周光禮等多座榨油作坊相繼出現,繁盛一時,被遠近的人們稱羨為“桐子河邊九橦榨”,顯示了當地9個榨油作坊接連密集生產的空前盛況。因此,該局部流域新起了一個特具時代內涵的小地名“桐子河”。從開江近代地方經濟發展史的角度來看,“桐子河邊九橦榨”這一說法,集中反映了農耕時代商品經濟曆史發展進程中,傳統個體的、作坊式的商品生產,開始向專業化、規模化經營轉化的最初形態。這是開江地方經濟演變發展研究的一個極為生動難得的個案資料,頗為珍貴。

白岩河畔孫氏一族的前輩人,引領了這一初具現代商品市場的產生、形成和發展,以自身的實踐探索創造了現代商業最初的專業化、規模化經營形態。我們為之而自豪,也獲得一個家族與地域史研究的極好切入點。

榨油作坊是白岩河孫家的一份祖業,於清鹹豐年間,由孫氏入蜀四世孫政剛、孫政元兄弟二人創辦。民國年間30年代初期和後期,又有五世孫詩全、孫詩義創辦第二座油榨坊,獨立建在孫家岩下的河灣旁。先輩積百年榨油工藝經驗,所產桐油,久負盛名,多運至萬縣,遠銷江浙、兩湖和海外。一百多年過去了,回憶和調查研究白岩河孫家世代“打油匠”的辛勤經營與勞作,清晰顯現了如下的優良傳統與精神價值。

一、尋求可持續發展的積極生長因素

中國農民與市場經濟有著天然的聯係。孫氏一族的年輕一代人總是不滿足純粹的農耕生活,一旦有商業性經營的機會,便會果斷地采取行動,不怕風險,一往無前地投身其中。從清代鹹豐年間開始,川東桐油業逐漸興盛。這是一個重要的商業機會,早已躍躍欲試的孫政綱、孫政元弟兄二人順應時勢,克服重重困難,最終辦起了榨油作坊,開始了孫氏家族從未做過的家庭手工業作坊經營。誕生在孫家壩河灣上的孫氏第一座油榨坊,很快在白岩河形成農商優勢,帶動了當地經濟、社會、文化的特色性發展。經過一百多年的曆史滄桑,榨油作坊老業長盛不衰,無論社會怎樣動蕩、改變,它都是白岩河孫氏的一個重要生長性因素。成為孫氏一族經濟生活的重要依靠,也在一定程度上為活躍白岩河經濟做出了應有的貢獻。經過一代代人的傳承,至今為後人所用,發揮著很大效益。

二、管理靈活多樣、技術精益求精,視質量為最大效益

白岩河孫家油榨坊一年一般有百十個榨的生產規模。桐油每一榨要用桐籽500斤;菜油出油率較高,一榨則用菜子400斤。產油率一般為每榨一擔(每擔50公斤),但孫家榨坊出油率每榨高達60-65公斤,年產油的數量為6噸到7噸。每到年節前最為繁忙,桐油、菜油、香油的加工銷售量增加,每日最多可出兩榨油。平時則月出二十餘榨。榨坊的生產經營方式,除了自家收購桐籽榨油出售,還有加工和客榨兩種。加工的方式是,加工一升桐籽(合1 75公斤),產油量為老秤的6兩,給客戶3兩油。這種零星加工方式在舊時代很多,因為農民都窮,換回桐油用作家庭照明。孫家老屋左近的農民,不少都會榨油。所謂“客榨”,是指生產加工淡季,客戶租用榨坊工具(有的也同時雇請榨坊工人),自出原料。榨坊主要收取租費,規矩為每一榨收取2斤油。雇請工人則1榨4人,另給4升米。此加工和客榨兩種方式,殘留著依賴交換維持生活需要的傳統農民特征,反映了農村經濟的落後和農民的貧困。但此種管理經營方法模式,體現了管理靈活多樣、技術精益求精、視質量為最大效益的經營思想和精神。

三、齊心協力、分工合作的敬業精神

桐子河灣旁的孫家油榨坊,是幾間低矮的穿逗木小瓦屋,四麵開敞,按榨油工藝的各個環節要求而井然有序地設置了水池、炒鍋、蒸灶甑子、石碾、木榨等。

榨油工藝過程一般是,榨桐油,先將桐籽鋪在炕灶上烘烤至幹;榨菜油,則先將菜子放入專製的鐵鍋煎炒至又幹又脆又黑,然後填入碾槽,用牛拉石碾碾為粉末,上蒸後沸膏四溢,其清香遠近皆聞。桐籽粉末被團以稻秸,箝入鐵圈,最後將一圈一圈的桐箝上榨,鍥入木椎,由兩人使用半懸在空中的撞杆,猛擊木椎,如此反複擠壓,金黃發亮的桐油紛紛滴落,有如雨簾似的。如此手工作坊,工藝流程和操作環節多,勞動強度大,人手需要多,技術性要求高,其分工合作的組織架構精密、程序嚴謹,“打油匠”團隊中個人能力發揮和集體配合默契的因素顯得錯綜複雜而微妙。此中靠的是敬業,手腳勤快,機靈,見眼生成,隨時互相配合,協調一致。一言以蔽之,就是培養形成齊心協力、分工合作的敬業精神。此一精神,乃是“打油匠”成功之本。

四、“狼群”和“螞蟻”的族群團隊精神

“打油匠”的最強力運作是推撞杆。當油箝間加進木椎和楔子,“打油匠”們配合協調,推動撞杆,猛烈撞擊木椎,一個熱烈而神奇的勞動高潮場麵產生了,一個“狼道”的搏殺過程展開了,赤裸身子的發達肌腱爆發出力量的剛猛熱烈,其撕肝裂膽的號子聲和撞杆的猛烈撞擊聲,展示了中華農耕文明史的壯麗篇章,成為永恒。

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汗往一處流。這就是“打油匠”身上的一種精神,一種“狼群”分兵合擊和“螞蟻”埋首勞作、不問苦累的團隊精神,其內涵的豐富多彩,不可勝數。筆者小時候回孫家老屋,遠遠聽見那撕肝裂膽的號子聲和撞杆的猛烈撞擊聲,聽著那些聲音在寂靜的山崖上久久回應的殘響,我朦朦朧朧感到一種蒼涼。至今想來,那該是人世間多麼偉大的蒼涼啊!

家鄉論

——從山胡椒故事說起

一、關於“家鄉”的文化現象

中國科學院著名力學專家潘良儒先生,晚年想念開江家鄉的山胡椒調味品,多次向親人和鄉親提起,異常懷念,他感歎自己走了世界很多地方,卻再沒吃到過像山胡椒這樣的美味。

這是一個關於遊子與家鄉的文化現象,可以提取以下若幹值得研究的細節元素:

(1)係念產生的客觀條件:係念主體遠離家鄉,久別家鄉。

(2)係念的對象物及其係念條件與文化價值:作為對象物的山胡椒,是頗具家鄉風味的特色物品,為係念人童年時代所喜愛。

(3)係念主體的自身因素:年紀大了,懷舊思鄉的情感更為深厚;係念物成為係念主體內心世界的文化積澱。

現實中,這類實證不乏其例。開江甘棠鎮就有個“羊肉格格”的故事。據甘棠鎮唐承書先生發送QQ電郵介紹,老一輩革命家王維舟,早年在開江從事地下工作。開江無疑是他革命生涯中的第二故鄉。那個時候,他很喜歡甘棠街頭小飯館的特色小吃“羊肉格格”。他的侄子王波在其回憶錄中寫道,上世紀60年代初,王老重返故地,獨自一人上街,找到一家店子,特別叫了一份“羊肉格格”。依王老的高幹身份,一個街邊小吃店,環境衛生應是不合標準的,可他仍要尋思著重新品嚐,了卻宿願。鄰縣開縣也有此風味小吃,難怪老一輩革命家劉伯承元帥晚年對故鄉的粉蒸格格十分想念。1987年,其子女劉太行等護送父親骨灰回鄉時,特別打聽哪裏有粉蒸格格,想著要親口品嚐。其他風味特色物品也都是如此。這一切,構成了遊子心中的“家鄉”的全部。甘棠羊肉格格,何嚐不是又一種精神係念、一種懷念情結?王老晚年一吃為快,可謂了卻宿願,使得多年的精神係念得到了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