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地方史2(3 / 3)

如此寶貴之族譜,曆經200餘年,而以手抄本形式保存下來,是王正信、王本槐父子的一大功德,也是王氏家族的一大幸事。筆者見到此族譜,當即征得王本槐老人的慷慨應允,帶回縣城複印,並進一步想到保護措施——何不帶回成都,予以裝裱,使之既成為精美的文化藝術品,又具有文獻保藏價值?對此族譜作了精美裝裱後,連同筆者動員著名旅蓉鄉友畫家陳厚鵬所作《十虎圖》大畫,鄭重地送給開江縣當局。後來,又被達州市、開江縣黨政領導一行作為見麵禮物,送達杭州。據說,鄉友王國平及杭州市委秘書長見到族譜和《十虎圖》,感慨不已。

登上高高的寶泉塔基座,筆者介紹解說了該地不無神秘的文化現象。一是王氏一族的老屋院子,位於寶泉塔基座下的東側。當地人們認為,王家祖先建院選址,占了風水寶地,基座所在是寶塔及其基座有印山形式,被看成是執掌官家大印的象征。冥冥中,流傳百年的這一民間說法,竟在王氏一族得到應驗。二是院子坐北朝南,略偏西北朝東南,恰指示了今杭州的方位。三是寶塔大壩過去時代幾乎年年漲洪水,汪洋恣肆,恰似杭州西湖。西湖有十景之一的“三潭印月”,寶塔壩則有萬年樁,都有水文標高的作用。每當暴雨來臨前夕,萬年樁上會爬滿螞蟻,螞蟻多少的程度,預示暴雨災害的程度。而田間勞作人視其為指路碑,認為其必不可少。

寶塔壩子稻浪千頃,猶似大海,而寶塔及其基座被開江人看成是大海中的一條船,因而象征青年有識之士乘長風破萬裏浪,揚帆遠航。開江兒女一代代就是這樣走向世界的。

5.今天,在故鄉的土地上,筆者見到了同在異鄉為異客的王國平先生。因為對故鄉故土的熟悉和研究,筆者的解說引起王國平先生和諸多陪同官員的興趣和熱情。馬上有王國平任市委書記時的助理、今榮昌縣委書記(副廳級領導幹部)、博士後許金峰先生走過來表示,歡迎去榮昌做客,並邀請去講學,隨即遞上了他的名片。

但我深知,如此官家場合,筆者以平民身份應注意分寸,一說完話,隨即便遠遠退到後邊。在正堂屋簷下,多位領導人爭相與王國平先生合影,不料,王國平先生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並大聲叫道:“請孫老師合影吧!”筆者驚詫於他的細心,一如鄙人對於同鄉的道義之情。回到縣城,王國平先生將所著《城市論》親筆題識送給了筆者。《城市論》係三卷本,150萬字,印製精美,裝幀考究,發行2.5萬套。

此番王國平鄉友的故鄉之行,非比尋常,開江人會記住,開江曆史會記住。筆者謹以見證者身份記錄其事,感慨其時乃是開江建縣1460周年紀念之日。嗚呼,有鄉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國家之逢盛世,家鄉之逢盛事,世事如此,皆為隆盛,不亦樂乎!

筆者想到王氏一族入蜀近300年來,世代操一口“長沙話”,至今仍叫祖父為“媧公”,叫祖母為“媧媧”。如此稱謂,把我們引到古遠的華夏曆史深處,讓我們感受一番慎終追遠的無限情懷。王國平先生的開江故鄉尋根之行,不正是這麼一腔情懷麼?他在縣裏的見麵會上發表講話,說:“我雖出生在杭州,但我們一直對家鄉充滿懷念,保留了許多家鄉的習慣,父親一直講一口家鄉話,喜歡吃家鄉的榨菜、豆筍和回鍋肉……我們深受影響。”正如王氏族譜所期望的,世代“繼先人之誌於不墜,述先人之事於不朽,而子子孫孫莫不敦本篤親,知孝悌之倫,風俗或歸醇厚人心,或尚和平。”這是中國式的情懷,是中華民族凝聚力、親和力的情感基礎,是齊心協力建設國家的精神動力之一。

王國平先生,故鄉歡迎你!你熱愛寶塔壩老家,希望你常回來走走、看看啊!

2013年6月9日

峨城山駐兵探疑

清道光年間刊刻《新寧縣誌》載新寧八景,首列“峨城雪霽”:

治西五十裏,有峨城山,巍峨雄峙,冬日積雪,炫耀光明,照澈數十裏。

《新寧縣誌·山川誌》:

峨城山,治西五十裏。峰高千仞,甚嵬峨。相傳漢舞陽侯樊噲駐兵於上,就險築城,至今遺址存焉。上有梵宇,噲亦肖像其中。

在開江,一說起峨城山駐過樊噲的兵,不少人都表示懷疑:駐紮在那麼一個山頂上,前不巴村,後不挨店,起啥作用?究竟有沒有這麼一回事喲?就現在的自然地理環境及人跡罕至的情況來看,的確讓人懷疑其駐兵這一曆史的真實性。

追溯起來,早在周朝時代,武王伐紂建都鎬京(西安西南),鹹陽、長安成為中國古代政治中心,人口集中,其大米需求量大,供應來源當然在秦嶺以南的四川廣大地區。米倉山,米倉古道,顧名思義,運送大米的山地通道,如此得名由來,也是可想而知。

公元前202年,劉邦擊敗項羽,奪得天下。而此前的公元前206年,秦滅,項羽封劉邦為漢王。不久,劉項相爭。在入關平定“三秦”之時,劉邦采納閬中人範目建議,“募發 民,要(約)與定秦”。 人“為漢前鋒,陷陣”(見《華陽國誌·巴誌》)。

過去,我對峨城山屯兵之說也是半信半疑。但經過近年實地踏勘和多種文獻材料的間接了解,我感悟到屯兵一說雖不見諸直接的文獻記錄,但民間的傳說斷非臆想,不無道理。劉邦做南鄭王,所轄地域達到川東北大部地區。因此,樊噲從軍事上考慮,駐守峨城山其地,保衛南鄭轄地的南方邊界地區,是有極大可能的,而且是明確出於政治軍事上的兩個目的,一是獲取糧草,二是把守關隘。

一、關於獲取糧草。聯係古代川東北山區來看,雖然山巴到山,但居然有開江、梁平如此平陽大壩,不啻給劉邦提供了一座米糧倉。兵馬未到,糧草先行。或屯兵墾殖,或督導耕種,自屬當然。開江本來就有“大巴山米糧倉”之盛譽,聯係“米倉山”之名,開江何不提出“米倉壩”的說法?或與“米倉山”呼應性地對仗一下,將老地名“NFEF0子壩”叫得響亮一點,更有名氣一點。

二、關於把守關隘。今峨城山涼風埡口,是古代四川萬縣長江下岸通往劉邦領地陝西等地的一條必經之路,一條捷徑,一個軍事要地,又是南鄭轄地的南方邊界地區,堪稱邊關要塞,安得不守。唐代南方通往長安的“荔枝古道”就經過開江,而古代縣境內南北通衢大道必經天師觀的涼風埡。因此,秦漢之時樊噲部署屯兵駐守,理所當然。

還應指出,峨城山這一地名,從現在可查的曆史文獻來看,它應是開江一縣最為古老的地名文化遺存了。其他幾個古老的地名:新寧,始於西魏建縣;李靖埡、金山寺,得名於唐代;一個已經消失但見於文獻記載的地名“茶嶺”,得名於宋代,至今都已1000多年了。峨城,傳說是舞陽侯樊噲帳下一位部將和謀士的名字,不論怎樣,用作地名,顧名思義,峨城山者,以險山之巍峨,喻城垣之固也。峨峨之山是城,峨峨之城是山,古人的如此想象,何其偉岸、高拔,又何其雄渾、壯美,把綿亙的山與軍事建築設施聯係起來,其想象的藝術之美自不必說,其繪畫創意之美,可謂脫穎而出。如此了得的一筆文化財富,遺存至今,已經2000多年了,不但沒被曆史塵埃沉埋,反而更加光彩煥然。可想而知,峨城山在開江人心目中具有怎樣崇高神聖的地位。峨城這樣古老的地名文化遺存,是開江極為珍貴的曆史文化遺產和地標,需要我們倍加珍視,特別珍愛,很好傳承才是。

前日過玉皇關,意識到,關隘下界牌溝,綿延十數裏,彎曲隱逸,山高溝深,在達縣進入開江的大門前天然鋪築了一條戒備森嚴的甬道,也恰似開江大門前的兩列衛隊,禁閉森嚴,可謂軍事防護的天然屏障,要想攻入縣界,先別說破玉皇關,光是這幽深莫測的山溝,口袋乎?刀兵埋伏乎?也夠人擔驚受怕、膽戰心寒的了。

唐代“荔枝道”經過開江

唐末詩人杜牧,路經華清宮抵達長安時,有感於唐玄宗、楊貴妃荒淫誤國而作過一首詠史詩《過華清宮》,天下聞名。詩雲:

長安回望繡成堆,頂上千門次第開。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華清宮曾是唐玄宗與楊貴妃的遊樂之所,唐玄宗為博楊貴妃一笑,不遠千裏,專為其運送荔枝。據《新唐書·楊貴妃傳》記載:“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騎傳送,走數千裏,味未變,已至京師”。因此,許多差官累死,驛馬倒斃於四川至長安的路上。《過華清宮》絕句截取了這一曆史事實,抨擊了封建統治者的驕奢淫逸和昏庸無道,以史諷今,警戒世君。

這些荔枝產於何地,又是通過什麼路線送到長安的呢?

四川、廣東和福建在曆史上是我國三大荔枝產地。荔枝屬常綠喬木,主要分布於北緯20°-28°熱帶及亞熱帶地區。早在漢武帝元鼎年間(111)即有移植荔枝的記載,栽培曆史已達2000多年。

杜甫曾在四川戎州(今宜賓)東樓上吃過綠荔枝,並提筆寫下了“重碧拈春酒,輕紅擘荔枝”、“京中舊見君顏色,紅顆酸甜隻自知”的詩句。故南宋學者羅大經《鶴林玉露》記載:“明皇時所謂‘一騎紅塵妃子笑’者,謂瀘戎所產也,故杜子美有意向瀘戎摘荔之句,是時閩品絕未有聞,至今則閩品奇妙香味皆可儀視瀘戎。”

明確指出杜甫在長安看到的荔枝就是自己在戎州親自品嚐過的綠荔枝。

《蜀中廣記》、《讀史方輿紀要》、《川中雜識》等史籍有“所貢之荔出於涪州”的記載,係從涪州取洋巴道和子午道抵達長安。宋人詩文中也認為所貢之荔出於涪州。

此外,在唐代,今四川忠縣和樂山也盛產荔枝。宋人張君房認為貴妃食荔枝是來自忠州,《碧雞漫誌》稱:“太真妃好食荔枝,每歲忠州置急遞上進,五日至都。”

曆數四川古道,就重要程度、艱險程度而言,以秦漢時期川陝兩省間的古道最具代表性。根據清道光十五年(1858)《四川通誌》記載,即有儻駱道、褒斜道、米倉道、陳倉道、祁山道、金牛道,而東邊則有子午道、荔枝道。曆史學家嚴耕望先生曾著有《天寶荔枝道》一文,考證出唐代荔枝道的大體路線:由產地樂溫(今長壽)沿溶溪水(今龍溪河)河穀北上,經墊江縣、梁山縣(今梁平縣),至新寧縣(今開江)、東鄉(今宣漢)縣、太平縣(今萬源),又北上翻越巴山山脈到鎮巴、西鄉縣,進入子午穀,過子午關,從長安正南進抵京師。

民間研究荔枝道有多個版本。媒體報道達州一文史愛好者繪出唐代送荔枝的路線示意圖。

荔枝道是子午道的延伸,為秦巴古道之一。當年,唐玄宗為了能讓楊貴妃吃上新鮮荔枝,頒旨整修、拓寬了從長安經子午道通往洋川郡西鄉縣進入通川郡鐵匠埡(今屬萬源市境內)、官渡灣場、太平裏、白沙鋪、固軍壩,經宣漢縣廠溪、黃金鎮進入新寧縣(今開江)峨城山,過梁山縣(今梁平縣)境內高都驛至涪陵郡樂溫縣(今長壽縣)的郵驛古道。開通後,涪陵至長安,官驛相連,相距2000餘裏的路程,快馬加鞭,隻需三日內即可將荔枝運抵。加上采取保鮮措施,荔枝宛然如鮮,自然能博得妃子一笑。

荔枝道的研究,弄清了當地古代交通運輸的曆史,也讓開江人從中了解到,開江古道原來是荔枝道的一段,這一史實,無疑揭開了開江古道的一層特殊文化內涵。

那麼,通往長安的開江古道一段,究竟是哪一條路線呢?

據筆者研究,荔枝古道從梁平進入開江境內,所經過的路線,恰好就是開江古代的一條主要官道。清代施行“鋪遞製”,這條官道沿線所設鋪遞,正是荔枝古道的必經之地,即:從梁平縣進入開江,沿著新街鋪、任市鋪、甘棠鋪、白岩河鋪,翻越馬號幺店子,過罩雲鋪(今涼水井附近),到達今縣城所在地新寧鎮,再走開江、宣漢兩縣間的一條縣際老路,穿過普安大壩子,經雁鶴壩筒車鋪、騎龍、天師觀,翻峨城山涼風埡口,進入宣漢縣興隆場、芭蕉場,過三河、清溪、普光,到黃金鎮、廠溪、官渡(今新華),進入萬源市境內,直往陝西而去。

以上所述沿線地名,當然是現在的地名係統。當時究竟叫什麼,尚不見曆史文獻記錄。由於明末清初的長期戰亂以及清中葉的川東北白蓮教動亂的嚴重損毀,地方文獻蕩然無存,開江目前可見的本土最早曆史文獻是撰述於清乾隆年間、刊刻於道光十五年(1858)的新寧縣誌。對此前的曆史記載,大多語焉不詳。比如金山古寺,隻含混地說是建於唐代,具體年代,卻是一無所知。

當時的荔枝古道,雖揚鞭催馬,馳蕩而去,可又有誰知道那是專為皇妃運送著稀罕物品呢?又有誰知荔枝古道竟有開江一段呢?筆者感慨之餘,賦得五絕一首吟詠其事。詩雲:

淙水峨城月,金山寺裏鍾。

長安催馬急,不見荔枝紅。

開江一縣地理位置較偏,沒有河道,也沒有國家級通衢大道。自古以來的行政區劃呈南北狹長的地域特征。對外聯係,政治經濟文化信息等的對外連接,都是靠一條“鹽米古道”,它縱貫南北,北上陝西,南達夔府,西通重慶,東下武漢。既是出縣信道,也是出川通道;既是物資流通的古道,也是信息流通的古道。

後來崛起萬州水碼頭,下長江而東出夔門到達武漢。開江曆史上最為興旺發達的經濟交流,主要就是這條古道。唐代的荔枝道,應該說曆時短暫。但由於清代以後開江與陝西棉花的物流經濟聯係,荔枝道重新熱絡,開江挑二哥運輸隊伍更多是北上宣漢縣,再進入萬源縣,直至上到陝西安康、漢中和西安,以及湖北老河口等地。

提起古道,不妨說開去。鹽是不可或缺的食品之一,事涉國計民生,利益千家萬戶。農耕時代,由於鹽資源及其開采、加工等的高度集中,致食鹽成為市場的大宗產業,鹽業運輸與鹽道交通成為社會經濟的重要一環,各地以鹽興市、以鹽興路的商業活動現象,不勝枚舉。古道因鹽而興,血脈似的活絡經濟、傳播文化,成為地方經濟文化的重要載體。沿途家家戶戶都有“掛鹽燈”的傳統習俗。較之茶馬古道和絲綢之路,川鹽古道分布更為細密,影響更為廣泛,與國計民生關係更為密切,更具區域性交通動脈的經濟社會文化價值。開江寶石鄉境內,經開縣通往雲陽大寧鹽廠的古代鹽道,幅寬者一二米,窄者50厘米。石板路上殘留著背鹽人用打杵杵路的點點杵印。當地至今還遺存了“老鹽店”一類小地名符號,可想象過去時代,風霜雨雪,摻和多少鹽漬汗水甩落石板路上,曆久而浸潤著杵印,一圈一圈,圓圓溜溜。沿途鹽倉、鹽棧、鹽號,記錄了多少往古曆史文化。因此,應發掘並保護一段古代石板路鹽道,作為曆史文化遺存,留給後人。

“古道西風瘦馬”,一當曆史進入當代,公路替代石板路,汽車火車取代步行,鹽米古道頓失農耕輝煌,黯然頹敗,荒草覆蓋,良好的石板隨即被農人爭搶著取走,修房造屋下基腳,打豬圈牛圈。如此幾近半個世紀,它早已被世人忘記,難以追尋其遺跡。

2011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