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地方史3
開江文史劄記(之一)
一、“淙水”與“淙城”
在筆者所著《人文開江》一書中,特別寫了“開江方言與地名”一節。其中寫“淙水”:
淙水,開江縣城所在地古地名,至少也有1000年曆史。這是一個充滿生氣、充滿自然生態意味的地名,而且優雅,文縐縐的。小地名多為自然語彙,充滿草根特色,而“淙水”這樣的書麵語彙,與平昌的“澌岸”,通江的“澌灘”、萬源的“澌波”相似,指河水潺潺而流,款款而吟,充滿生態祥和之象。這類地名,在地方上較為少見。由此而演化出來的縣城雅稱“淙城”,也很有曆史來頭,很有文化派頭。應該把這些古地名資源很好開發利用起來,叫響,更大範圍地叫出名氣,叫出開江的高雅氣質。
開江諸多地名中,堪稱古老的也包括“淙水”和“淙城”。無論是縣誌還是民間族譜等文獻記載中,不乏這兩個地名及其有關記載。筆者收集民間族譜,就有多個康熙年間遷徙“梁山淙城”的記載。
上古時代,四川有兩個文化符號值得關注:一是代表王權神聖的玉雕製品“琮”。成都金沙遺址出土的四節玉琮,高16.5厘米,寬11厘米,孔徑6.94—7.0厘米。方柱體,外方內圓,中空。通體打磨光潔,柱體四麵外壁中間開出豎槽。豎槽將每麵一分為二,使四角形呈方形凸麵。一是當時近乎原始稅賦形態的“ ”,因為以“ ”為稅收物,故稱當地人作“ 人”。不無奇巧,這兩個符號有著共同的發音——cong。這是一個巧合還是有著什麼聯係?
淙水,可否理解為:(1)淙,是模擬流水的象聲詞。(2)淙水流入 人國都的河水。
應該說,當中遠古稱川東北宕渠渠江流域各地為“ 國”之時,開江或許剛剛開始開發人居聚落環境。於是,以“琮”的發音而名之,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在尚無文字傳播的時代,此cong音,究竟是“ ”之意還是“琮”之意呢?或許兼而有之。但有一點似乎可以肯定,當文明發展到可用文字來記錄世事的時代,人們記錄開江名物之時,對“cong shui”發音的文字對應,必定是代表王權的“琮”。到後來,由琮聯係該地名乃一條小河,從水,自然會定名為淙淙流水的“淙”,而非“玉琮”的“琮”。再說,“琮”、“淙”音同字義亦相通,豈不更為妥帖?
人與開江“淙水”有沒有什麼聯係?需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二、開江、開縣的縣名重疊與交叉
開江人出門在外,一聽說是開江人,得到的反應和回答卻往往是:哦,你就是劉伯承那個縣囉?讓開江人哭笑不得。
開江,與東邊相鄰的開縣,自古以來的關係問題都是絞得深,割不斷,理還亂,複雜得很。開縣曆史悠久,古代與開江同屬梁州之域,秦、漢屬巴郡朐忍縣地。東漢建安二十一年(216),蜀先主劃朐忍西部地置漢豐縣,以漢土豐盛之意而命名。
可到了西魏以後,開江、開縣的重名混淆問題開始出現。請看其複雜性表現:
第一,西魏廢帝二年(553)建新寧縣,並改原縣名漢豐的相鄰縣為永寧縣。此二縣同屬今開江境內新設的州——開州。兩個縣名,卻重疊一個“寧”字。
看來,那個時代,從上到下,希冀停止動亂、恢複安寧。定為縣名,可謂用心良苦。但兩個縣,竟是從那個時候算起就開始重複縣名。好在為時不長,唐代時,永寧縣已改名盛山縣。
第二,元代(1271—1368)省縣入州,明洪武六年(1373)降州為縣,開縣之名自此始。
進入民國時期,開江、開縣兩縣重名混淆的問題再一次發生,更為複雜。
民國3年(1914),本名新寧的開江,因與湖南、廣東所屬二縣重名,根據南京中央政府批準,四川新寧縣改為開江。從此以來直到今天,開江、開縣縣名之打架問題,就遺存下來。
第三,就連新取“開江”這一縣名,其曆史淵源也與開縣割不斷。據文獻記載,唐代廣德元年(763),盛山縣因發源於開江縣境的一條河,古稱開江,故而改取縣名為開江,與新浦、萬歲(萬世改名)同為開州所轄。宋慶曆四年(1044)省新浦入開江,萬歲改名清水,時開州轄二縣。
這個背時的淵源關係,宿命似的,從此埋下一個後來變得更複雜更嚴重的同名重複問題。
在日趨符號化、信息化、商業化的時代,社會競爭激烈,形象識別及其識別係統的建立尤其重要而迫切。如此一來,別說縣域符號同名,即使像開江、開縣這樣的符號元素重疊交叉,也會造成難以改變的不利因素。事實已經反複證明,開江小縣不斷發生遭開縣大縣屏蔽的現象,開縣這一地域麵積近4000平方公裏、人口多達一百五六十萬的特大縣,其信息釋放量、社會作用力、曆史文化影響力等等,遠非開江所可比擬,開江不遭屏蔽才怪。
三、開江曆史上的幾個時間節點
曆史往往聚焦在一個時間和空間的點上,好比足球賽場,萬眾一聲喊“雄起”,成了四川改革開放精神風貌的集中反映。
1.西魏廢帝二年。
《太平寰宇記》記載,西魏廢帝二年(553)平蜀。新設置“新寧”(即今開江)縣。5年後的公元558年,北周並入西魏版圖。
同時設置的郡縣尚有多個,記錄如下:
開縣一地新設置“永寧”縣。
達縣,設州治,改名“通州”。“至西魏,始有通州之名。”(民國二十七年《達縣誌》)
置梁山縣(今梁平)。
置青神縣,古蜀國“後戶”。以崇祀蠶叢氏“青衣而教民農桑,民皆神之”而得名。
置蟠龍郡,領閬中、漢昌(今蒼溪)、南部三縣。
西魏建新寧、永寧(今開縣),讓我們今人看到,早在1400多年以前,即以縣名命名的方式,對地方長治久安這一國家理念和核心價值觀加以確立、傳達、傳播。
2.至道二年。
據文獻記載,唐貞觀八年(634),最早設置於今沙壩場境內的新寧縣治,遷到了今寶石鄉舊縣壩。曆經362年之後,於宋至道二年(996),再度遷移至淙水(即今縣城)一地。這是開江縣治第二次也是至今最後一次遷移。
這一遷移時間的記錄,是開江縣域社會經濟文化格局初步形成的一個標誌,開始形成以水稻為產業特色的壩子文化形態,也從一個側麵反映了宋代以後,中國南方稻作業迅速發展、開始超過北方小麥種植業的格局變化,中國農耕經濟文化發生的巨大進步和發展。
3.“洪武二年”和“康熙三十七年”。
“湖廣填四川”移民與開江的曆史,有兩個時間點需要注意。一是洪武二年(1369),一是康熙三十七年(1698)。
“洪武二年”一說普遍見於四川民間族譜一類文獻記載,記錄了“湖廣填四川”大量移民於該年入川的重要曆史事件。元末鄂東一帶,是紅巾軍老巢。朱元璋建立政權後,對其實施高壓,賦稅嚴苛,致使人們紛紛逃亡四川等地,至洪武二年(己酉)達到高潮,形成文獻記載的所謂“荊襄流民”。
明玉珍部的麻城籍部眾甚多,入川的40萬軍民之中,除了原有的麻城籍軍士之外,在麻城舉事的鄒普勝,還將所屬數萬麻城籍部眾(“益兵”)交其提調指揮。
在開江,各姓氏族譜中記載於“洪武二年”遷入開江落業的很為不少,諸如燕峰孫氏、張氏、高氏等。任市鎮刀鋒山村一帶的劉姓,據說本姓陳,是元末農民起義重要一支陳友諒的後代。因避禍而改從母姓,沿襲至今。偶讀《陳仁德文存·家族卷》(國際文化藝術出版社2011年版),寫到忠縣陳氏一族,也是陳友諒後裔,隻不過沒隱姓埋名罷了。
嚴家鄉高寺村(3大隊)5組有小地名“老拱橋”,該橋上頦書文字記載,建造於明“洪武二年”。如此明代遺物,在開江已極為少見,十分寶貴。筆者特聯係縣文物管理所,建議將其公布為文物保護單位。
“康熙三十六年”,開江多個姓氏家族的口碑和家譜一類文獻都提到這一年。這一年應是大批移民進入開江落業的時間刻度。不過要注意,這個時期,新寧縣已經撤銷,並入鄰縣梁山(即今梁平),再無獨立縣名。據筆者閱覽民間族譜,就有多個康熙三十六年遷徙“梁山淙城”的記載。尚可佐證其時其事的,有蔣氏一族,祖籍湖廣永州府。“湖廣填四川”運動遷徙入川,落居白羊坪大石門。本姓吳,是吳三桂的後代,故當地有“蔣吳二姓不開親”的家族訓條。但這一曆史真實隻對家族男性秘密告知,不對外公開。
4.“一九三三年”。
通江縣王坪紅軍烈士陵園,曾見一家小飯店打出招牌“一九三三年”,標識了一個特具曆史價值和紀念意義的重大時間節點。1932年12月28日,鄂豫皖紅軍從通江兩河口進入四川,很快開辟了川陝革命根據地,建立了川陝革命蘇區。
“一九三三年”就是這一重大曆史事件的時間標識,從此載入曆史。
在開江家鄉,筆者自幼聽過多位上輩人的一個說法“民國二十二年打紅軍”。所記憶的就是1933年,達縣、宣漢方向逃難的人群紛紛湧入開江,又朝著萬縣方向紛紛逃奔而去。在“打土豪、分田地”和“共產黨共產共妻”的種種謠傳中,通南巴廣大地區的地主士紳家庭,豈有不逃跑之理?
1933年鬧紅軍,通南巴難民成群結隊逃離家鄉,流落到開江、萬縣各地。記得先母早年多次回憶自己19歲那年,從縣城通往萬縣的馬號山大路上,逃難的人成群結隊,背包打傘,攜兒帶母,景象淒涼。
普安牛山寺裏難民也很不少。時任開江教育科長伍芬芝以縣政府代表身份,前往看望慰問。伍芬芝一年前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教育係,所任職事,係經縣人、教育家曾孟久推薦,國民革命軍第20軍政治部主任、開江籍陳誌學批準。數十年後的1959年,這被當成是一件罪狀,列入判勞動管製三年的判決書中。
聯想到現代川東北各地普遍的一個時間節點:民國時期的“丙子年”(1936),記憶了曆史上罕有的特大旱災之年。故民間有雲“餅子好吃丁難過”。追溯到更遠的年代,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鄰縣東鄉(今宣漢)大旱,次年凶荒。民謠:戊戌年前起,爛田幹透底。甄篦問筲箕,何曾見顆米。
四、開江人口增長之驚人速度
據統計,1909年,四川人口4414萬人。1949年12月,四川人口5730萬人。前後40年,人口增長1316萬。而新中國成立以來的50年,人口增長則是翻了一番。
開江縣的人口狀況呢?清雍正七年(1729),開江再一次從梁山縣分出來,複置新寧縣,人口是2.81萬。到乾隆十八年(1753),人口增長到12.02萬。到了同治八年(1869),增長到16.84萬人。從雍正七年後的140年間,人口增加約8倍。時人驚呼:“生齒日見其繁,土田仍如其舊,人滿可虞。”
民國26年(1937)抗戰爆發,全縣人口21萬。1949年共和國建立,清查戶口,核發身份證件,實籍在冊人口30萬。經過3年大饑荒,死亡人數不少,人口由1958年的345722人降到312034人。到“文革”前,全縣人口32萬。如今又過了50年,人口已達60萬人,增加了近30萬人,翻了一倍。
這麼下去,如何得了?
五、“下萬縣”
開江人“下萬縣”,是近代一二百年間不可不提的一個重大地方史實。從多方麵的口述記憶、文獻記錄等零碎材料來看,開江人切不可忘記這一曆史,更有必要廣泛全麵地彙集這一史實,作出研究,形成相應的記錄。至少在以下幾個方麵,應做好資料搜集。
1.萬縣,蜀人進出夔門的必經之地。
自古天涯蜀道難。一個“難”字,除了特別包含蜀道的陡峻崎嶇之外,似乎還包含了地域的偏遠、道路的漫長這些意思吧。確實,在中原人、東部沿江沿海人看來,四川偏居西南一隅,好像躲到一個旮旯裏。一說起四川,就好像說起西天似的遙不可及。
萬縣,地處下川東長江黃金水道北岸,東望夔門,扼四川進出之咽喉。清初遂寧人、朝廷重臣張鵬翮,所吟《旅夜抒懷》詩有句雲“分水驛連古萬州”,讓今人看到川北人進出四川走萬縣乘船的曆史側麵。對於川東人來說,萬縣更是一條生命的經濟的大通道、大動脈。當然,如今交通改觀,運輸方便,蜀道變通途,四川已不再有什麼神秘可言了。可在過去,開江人連去萬縣,都算是很為風光的事體了。
2.川東“水碼頭”的興盛繁榮。100多年來,現代長江航運業的發展,極大“促進”四川尤其是川東經濟社會的發展。
3.萬縣,一度是開江人經營、讀書、工作生活的重要集聚地。
著名百歲壽星、畫家胡子瓏,1916年,17歲時考入萬縣省立師範學校(民國三年創立)二期。五年畢業,留校附屬小學任教。校長鍾稚琚,章太炎四大弟子之一,小學大家,原四川大學文學係主任。1919年,章太炎來校,接見全體師生,做學術演講,題寫校訓。
據開江中學黃良鑒老師口頭講述,上世紀40年代抗戰後期,他與新中國成立後縣內著名體育工作者、籃球裁判文質良等,徒步前往萬縣求學。進入梁山縣(今梁平)新修公路,遠遠見修築梁山機場的美國軍人正駕駛美式軍用吉普車飛馳而來,隨即以手相招,示意“搭巴車”。想不到吉普車戛然而停。文質良賡即以熟練的英語與其對話,表示搭車赴萬縣讀書的願望。美國軍人欣然表示同意,於是,三個開江小青年,春風得意開洋葷,過了一把小汽車的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