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魚頭怪讓我們養成了及時收網的好習慣,到了晚上,各家各戶都把晾曬了一天的漁網收到屋裏去,害得魚頭怪在牆外轉了半夜也沒找到漁網,以後幹脆就不來了,它以後的生活我們不得而知,難以想象,它離開漁網將會怎樣。我們躺在炕上,隱約聽到牆外有鐵片的刮擦聲,透過地基的石塊傳進屋裏來,那是魚頭怪倒拖著剪刀走了,我們在睡夢中不覺笑出聲來,一覺睡到天亮。二十年後,我遠走他鄉,在不同的地方又遇到不少猥瑣的魚頭怪,照舊扛著大剪子半夜裏剪人家漁網,然而它們的手藝和耐心,卻遠不如早年間的好了。
還有一種海怪,是漁民們趕夜海回來時常遇到的,那是青螺的幻形。人們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黑處,不見光亮,腳下的路乍看上去像是直線,實際上卻微微彎曲著,這是一個碩大的圓環,繞來繞去迷了路,經常走到半夜還找不到回家的路,有經驗的老船夫知道,這一定是走進螺殼裏去了。如果你手裏正好有一支從船上拿下來的陳年木櫓,把柄朝下,往地上狠勁一戳,殼就裂縫了,青螺忍痛遁去,霎時間見到了暗下去的星鬥月光,天已經快亮了,再看手中的櫓,柄斷成了三截掉在地上,手裏抓著的隻有一個櫓葉,這片櫓葉不能丟,靠它能安全走完剩下的路。有了這樣的故事,趕夜海的人受到啟發,他們回家時總喜歡拿一隻櫓,或者扛在肩上,或者倒拖在地上,為的是預防迷路,果然氣壯了不少,從此再也沒有迷路的人了。後來本地出了一位聰明的手藝人,用桃木或魚骨雕成櫓的形狀,穿了紅線到處叫賣,據說其作用和真的櫓是一樣的。表弟前年出海捕魚,幾個月後回到家,我看到他脖子上拴了根紅線,單薄的汗衫前襟透出了長柄的櫓的形狀,我忽然想到,“櫓”和“路”在半島方言裏是同一個音,但願這隻櫓能在黑暗中幫他找到回家的路。多少年了,我一直在找這樣一支櫓,尤其在我走投無路時,我多想有這樣的櫓攥在手裏,狠狠地戳進地裏去,澄澈的天地立刻回到我身邊。我想念神奇的櫓,想念它雲朵般徐徐流動的木紋,那是多年生長的痕跡,除了草木的肌理之美,還有驅除混沌的威力,可惜的是,直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