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行走在懸崖邊上的日子(1 / 3)

行走在懸崖邊上的日子

約莫記得是三十年前上下,我那時正上初二,也不知道因為做錯了什麼事情,被父母狠狠地揍了一頓。一時難解心結,便決定離家出走。

那時農村日子苦,大人每用一分錢,都算了又算,極盡節約,我自然也沒有任何積蓄,估計當時身上也就幾毛錢而已。

從老家木咱順著公路行走,說是漫無目的,其實潛意識裏,還是有行進路線的。荒山野嶺,雖然沒有猛獸出沒,但是毒蛇、野狗之類,還是有的,從小在三溝溝裏長大,經常麵對各種危險,總是在不知不覺中選擇安全路線,這算是保命的基本原則吧。加之,我的膽子,其實是很小的,雖不至於膽小如鼠,卻也算不上敢闖敢幹。順著塵灰滾滾的大路,我茫然而行,一路哽咽。那時年輕,身體素質不錯,體能恢複很快,雖然偶感饑腸咕嚕,但是,隻要在路邊水溝猛汲猛喝一頓,便又恢複幾層體力、可以繼續前行。身上的幾毛錢是不敢亂用的,我在考慮,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花費,至少,希望憑借不多的費用,多撐些時日。

從木咱到安龍縣城,那時是彎彎曲曲的砂石公路,距離差不多十五公裏。我是從中午開始行走的,到了安龍,天並沒有黑,我便在安龍縣城裏閑逛。這個閑逛,跟現在的逛街完全是兩回事,因為那時情緒低落、舉目無親,哪有心情顧及花花綠綠的世界,所以隻能茫然漫遊。即使曉得城裏麵有親戚,也是不會去投奔的,一則曉不得具體住在哪裏;二則,即使曉得,咱農村人,土裏土氣的,實在沒有勇氣敲開那道門。就這樣,逛著逛著,我有些累了,腳底板似乎會冒煙、冒火,城裏麵可以落座的地方不多,所以就一直來回走。天快黑了,怎麼辦呢?家裏雖然什麼都不好,但是,至少,現在可以吃飯了,可以有張小板凳坐著,稍晚些,可以躺在自己的床上睡個好覺。而現在,這一切都沒有,今天晚上,會曆經怎樣的煎熬,我不敢想。我開始後悔了、害怕了。精疲力竭之後,我最終流落車站的候車廳,累了,就坐在鐵製的椅子上休息,恢複一點精力了,就在裏麵徘徊,像模像樣地負手查看車輛發車路線。自然,我是買不起車票的,我其實什麼地方也去不了。但是,既然都出來了,要我就這樣回去,我是放不下這個架子的。再說,我讀過一些有關奇遇的書籍,也許,會有好人把我帶走,離開安龍、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然後,我在外麵一帆風順、成就偉業,即使再回家,那也必然是衣錦還鄉。

不知不覺,車站的人漸漸少了。我坐在椅子上,以其說是發呆,毋寧說是餓得暈乎。一個女同誌開始打掃衛生,見我不動,便柔聲說到,“我們要下班了……”我聽到有人說話,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依然不動。過了好一會兒,她再次來到我身邊,說到,“小同誌,你還有事嗎?我們要下班了,要關門……”我倏然而立,聲音很清亮,“沒事,我在等人,還沒有來,看來隻有明天再來嘍!”說罷,奪門而去。

在大街上,我又開始了漫無目的的閑逛。幸而那時天氣並不寒冷,甚至可以說正適合離家出走。僅穿著一件單衣的我,似乎運氣還不錯,要不然,曆經一夜寒冬,說不定會發生大事。街上的人漸漸散去,車輛越來越少了,我該怎麼辦?走到廣東街一處轉彎路段時,我突然想起曾經跟一個高年級的同學來過這裏,臨村有一個大哥哥叫什麼東強的,在這裏讀高中、租房住。已經眼冒金星、搖搖欲墜的我,此時已顧不了那麼多,決定噴碰運氣。轉了幾條巷道,天可憐見,終於找到了那道似曾相識的門庭,鼓足勇氣敲開了房門,對方揉揉惺忪的睡眼,一下子沒認出我。我若無其事地介紹,對方思考了好一段時間才似乎想起,見我一副深夜投宿的樣子,又是同鄉,不好說什麼,便勉強讓進了門。我東瞅瞅、西瞅瞅,一則觀察有沒有睡覺的地方,二則,主要是看看有沒有食物。幾塊磚頭橫搭而成的小灶台上,倒是還有半碗冷飯,可是人家沒喊,自己終究不好動手。對方也是疲倦了,懶得理我,甩過來一件衣服,說是讓我做枕頭,自己倒頭繼續睡。我雖然饑餓,但是因為走了一天的路,實在困倦,既然好不容易解決了睡覺問題,其它的事,過了再說。於是,在東強的一側合衣躺下,也許那是我睡得最香的一個晚上,反正躺下去就睡著了,直到第二天,一個聲音在耳邊想起:“你多睡一會兒,我去上課了!”我根本沒有力氣回答,隻聽到對方關門時的一聲輕響。等我悠悠轉醒時,已是日上三竿。盡管很累,但是饑餓的人,始終不能安睡。主人不在,已經餓昏了的我,三下五除二就把牆角的半碗冷飯和旁邊的一小碗辣椒水倒下肚,這是我時隔二十小時第一次有食物進肚,隻覺得食物的味道,是那樣的美味、可口。吃罷,看看狹小的房間,再沒多餘的食物,便合上門,上鎖離去。

我想好了,我要去省城,也許省城會有機會。昨天在車站看好了,可以從興仁方向走路去,幾百公裏,估計一兩周,應該可以到達。我像一個正常走親訪友的人一樣行走在公路上,那些年,短距離的,一般也不選擇坐車,一方麵是沒有那麼多客車,另一方麵是舍不得花錢。所以,走在路上,我並不寂寞。偶爾遇到那年長的,我像個沒事的人一樣聊天,問從哪兒來,就說是安龍縣城;問到哪兒去,就說去下一個鄉鎮走親戚。記得有一段路,我與一個可以當奶奶的老婦人走了很長時間,聊了很多,我提議幫她背背簍,意思是如果可能,可以跟他去某個地方混一頓夥食,結果她拒絕了。我很失落!

從安龍到興仁,我估計有五六十公裏的樣子,沿途經過了哪些鄉鎮,我是真的記不清了。隻記得走到中段的時候,走投無路的我,像一個乞丐一樣,壯著膽子跟農戶討水喝,有那慈善的,給了;而有些人家,問了幾遍,人家直接不答應,連門都不許進。看那表情,若是再問,或許還會放狗咬,我能不怕嗎?就這樣,跌跌撞撞地行進,我清楚地記得,在中午的時候,我用身上僅有的幾毛錢買了一個餅子,那是我唯一的食物,究竟是怎樣吃完的,我忘了,我隻記得吃了很久。天快黑了,通過打聽,說是距離興仁已經不遠了。由於長時間沒有進食,腸胃不適應,我開始感到惡心、幹嘔,有時眼淚都嘔出來。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開始思考如何保命。眼花繚亂中,我看到路邊有一戶人家燈火通明,門前有祭奠用的各種“靈物”,似乎是死了人,在辦喪事。我尋路而去,遇到每一個人,我都申明“借宿”意願,可是沒有人理我。一旁衝出一條惡狗,我揮舞著手,邊喝邊退。這時,來了一個老太,她喝退惡狗,把我拉到一旁,順手盛了一大碗米飯,上麵放了一些菜,讓我吃了趕緊離開。我本來就餓得意識模糊,管他“借宿”還是“討飯”,先吃了再說。一大碗飯下去之後,我清醒了不少,說話也有力了。老太說讓離開,就離開吧。這不是古代,不是武俠世界,沒有“借宿”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