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好了,我要去省城,也許省城會有機會。昨天在車站看好了,可以從興仁方向走路去,幾百公裏,估計一兩周,應該可以到達。我像一個正常走親訪友的人一樣行走在公路上,那些年,短距離的,一般也不選擇坐車,一方麵是沒有那麼多客車,另一方麵是舍不得花錢。所以,走在路上,我並不寂寞。偶爾遇到那年長的,我像個沒事的人一樣聊天,問從哪兒來,就說是安龍縣城;問到哪兒去,就說去下一個鄉鎮走親戚。記得有一段路,我與一個可以當奶奶的老婦人走了很長時間,聊了很多,我提議幫她背背簍,意思是如果可能,可以跟他去某個地方混一頓夥食,結果她拒絕了。我很失落!
從安龍到興仁,我估計有五六十公裏的樣子,沿途經過了哪些鄉鎮,我是真的記不清了。隻記得走到中段的時候,走投無路的我,像一個乞丐一樣,壯著膽子跟農戶討水喝,有那慈善的,給了;而有些人家,問了幾遍,人家直接不答應,連門都不許進。看那表情,若是再問,或許還會放狗咬,我能不怕嗎?就這樣,跌跌撞撞地行進,我清楚地記得,在中午的時候,我用身上僅有的幾毛錢買了一個餅子,那是我唯一的食物,究竟是怎樣吃完的,我忘了,我隻記得吃了很久。天快黑了,通過打聽,說是距離興仁已經不遠了。由於長時間沒有進食,腸胃不適應,我開始感到惡心、幹嘔,有時眼淚都嘔出來。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開始思考如何保命。眼花繚亂中,我看到路邊有一戶人家燈火通明,門前有祭奠用的各種“靈物”,似乎是死了人,在辦喪事。我尋路而去,遇到每一個人,我都申明“借宿”意願,可是沒有人理我。一旁衝出一條惡狗,我揮舞著手,邊喝邊退。這時,來了一個老太,她喝退惡狗,把我拉到一旁,順手盛了一大碗米飯,上麵放了一些菜,讓我吃了趕緊離開。我本來就餓得意識模糊,管他“借宿”還是“討飯”,先吃了再說。一大碗飯下去之後,我清醒了不少,說話也有力了。老太說讓離開,就離開吧。這不是古代,不是武俠世界,沒有“借宿”一說。
好在,我約莫走了一段路之後,就到了興仁縣城。在興仁縣城,因為路線不熟,我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再說,離家越來越遠,心裏越來越恐懼,似乎也不敢再走了。然而,要我回去,卻是很難,我的夢想還沒有實現呢,怎能就這樣回去?在一家賣燒烤攤的屋簷腳,我一會兒站、一會兒蹬,想了很多,實在沒有頭緒。天公也不作美,不知不覺下起了小雨。我說過,這次出走,總體運氣還是不錯的,雖然挨餓、遇到惡狗,雖然長途跋涉、磨破腳底板,雖然一路哭泣、無依無靠,但是,我總能逢凶化吉。臨時想起同鄉,總算沒有露宿街頭;遇上了好人,吃了一頓飽飯;一路平安,總算沒有遇上小流氓,沒有被暴揍!現在下雨了,雨卻很小,而且很短暫,似乎也是對我格外的照顧。不過,在瀝瀝淅淅的微雨中,我想起了很多事。我想到:很多次,我放牛回來,風很急、雨很大,我邊哭邊走,雨霧籠罩了我,也籠罩了世界。這時,總能看到母親瘦弱的聲影趔趄而來,急切的呼喊時高時低、時遠時近,我撲在母親懷中,不停地抽泣,雖然還有淚水滑落,但是,幼小的心,總算棲停在了溫暖的港灣;我想到了,高燒不退的雨夜,是父親背著我,義無反顧地行走在村裏的泥濘小道上;我想到了,這個微雨飄飄的夜晚,由於我的離開,一家人的憂慮……不,不行,我得回去,我得回家!
順著來時的路,我腳下生風。我想,即使我的腳底板已經冒出了血泡,即使我意識模糊,我也不能死在異地他鄉、荒郊野嶺。
記得從興仁縣城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雖然我是獨自一人,但是,那天晚上有淡淡的星影,而且那些年,通往縣城的路一般隻有一天,路線並不複雜,不用擔心會走岔。也不知走了多久,我困了,走著走著就會短暫入睡,待要走到路坎邊沿時,才又提起最後一點精力,猛然刹車,辨明方向,繼續行走。有時候,實在走不動了,便在路邊的界樁上小做一會兒,說是小坐,實際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等到要歪倒時,才又重新調整坐姿,繼續睡。待體力部分恢複之後,才又站起來,繼續行走。在半睡半醒的時候,我發現一問題,那就是時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輛貨車經過,我試過“吊車”,但是都因對方速度太快,沒能掛上去。通過觀察,貨車在上坡時速度會慢下了,那就是我的機會。我從小在山裏奔跑,追上、“吊”上去,估計沒問題。這事,以前也幹過。於是我選擇一處緩坡,在那裏守株待兔,不出所料,一會兒,一輛大貨車呼嘯而來,至半坡時,速度減慢。我抓住機會,奔跑過去,一抓、一登、一靠,便掛在了貨箱上。車身抖動很厲害,我用僅有的力氣,抓住一根豎著的鐵杆,搖搖晃晃而去。若在平時,相信“掛”半小時、一個小時,也許都不是問題。而現在,我已然疲憊不堪,握住鐵杆的手開始麻木,估計也就是幾分鍾的時間,我就挨不住了。司機肯定是不知道後麵“掛”著人的,不可能會停車讓我下來。走著走著,我手一鬆、腳一軟,掉了下來。由於慣性,我跟著車衝了一段,跌倒、再向前滾了幾圈、停下。在砂石和塵灰中,我躺了好一會兒,待意識清醒了一些之後,便慢慢爬起來。手臂、腿腳有些麻木,褲管裏有鮮血順小腿流淌。我抓了一些泥灰,撒在顯眼的傷口上,暫時止住了血流。皮帶也磨斷了,我隻得在路邊隨便扯了根藤條拴著。這次事故是致命的,不但沒有節約路程,反而弄傷了自己。
好在手骨、腿骨沒斷,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我就這樣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揮舞著走回安龍。到安龍時,已經日上三竿了。趁著還有一口氣在,我得繼續行走,得早一點回到木咱的家。因為形容憔悴、衣衫褸襤,我盡量避開大道,選擇田坎、河道行走。十多公裏的路程,我估計走了四五個小時,在傍晚時分,陽光斜照的時刻,我終於回到了家。因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我沒有從大門進去,而是從後門進入。當時家裏沒人,我歪歪斜斜地找到了自己的房間,倒床不起!
算下來,我離家出走三天兩夜,從木咱走到安龍、從安龍走到興仁,最後返回。至少走了150公裏以上,如果把在街上“閑逛”的路程加在一起,就無法計算了。我雖然走在安龍、興仁的大道上,但是,我也走在人生的懸崖邊!
直到現在,提到旅遊、提到出門、提到走路,我都會倏然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