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陳先生所說的介紹語,我有許多不敢當。但人類是總有點野心,總有些希望。打破空間時間的觀念,確立一種世界觀念;把學說主張,貢獻到全世界,並予未來時代的人以共見——也許是人類應有的希望!又陳先生對於我的名字之解說,似乎可以說是“投機家”。但是“投機”兩個字,也可以作好的解釋。從前人說:“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英雄與時勢,二者迭相助長,如環無端。使無投機者,則時勢無從變更起。使無相當的時勢,雖有英雄,亦且無從新造起。唯少數人的主張,根據於大多數人的需要;而大多數人得著這種主張,可以得著結果,而使時勢發生變遷。所以到了時機成熟,應時勢的需要,而發生有意誌的有目的的有公共利益的主張,必易得大眾的承認,而見諸實行。這種主張,也許是一種投機。我知陳先生所希望的,必是這種投機!
我以為應時勢的需要,而有所主張,最要的是要有簡單明了,而且人人皆可以承認的目標,這種目標,就是我今天所講的“好政府主義”。這好政府三字,是否救時的大家公認的目標,待我仔細說來。
好政府主義,假定的是有政府主義。政府之為物,有的說它好,有的說它壞。有兩種說法,各走極端的:
其一,以政府是天生的,神意的。如中國古代所說的“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及西方古代有些學說,都是神權的政府觀。這種政府觀的變相,西方近代,仍然有的,而變其名曰“自然”。如德國混國家與政府而一之,不承認個人之自由,把天然的需要,說得神秘莫測似的:這是一種極端的學說。
其二,以政府為有害無利,退一步言之,也說為利少而害多。謂政府是用不著的,須得自由組合,自由協商,以自由動作,代替強製。從前政府的強製力,常被軍閥官吏濫用之以魚肉小民,不如爽性地把它去掉,這是無政府主義派所說的。中國的老子,主張此說,西洋希臘到現代也有許多人倡此說的。這兩種學說,好似南北二極,於這兩極端之中,還有許多主張。我以為今年今日的民國,不談政治則已,苟談政治,便不能適用前兩種極端的主張。極端的無政府主義,吾無以諡之,隻諡之曰奢侈品,為其未完全根據於大多數人的需要故也。但需求也可分兩麵說:一,心理的需求;二,實際的需求。根據這兩點,就可確定目標。所假定的這種目標,要是合於大眾的心理社會的實際的需要;那麼要做什麼便做什麼,不患政治社會無改良革新的希望了。今日的中國,不但無目標,並且無希望,即由缺少一種公共的目標。這種目標是平常的簡明的有公共利益的老生常談,就是好政府主義。
好政府主義,既不把政府看作神權的,亦不把政府看作絕對的有害無利的,隻把政府看作工具,故亦謂之工具的政府觀。
什麼是工具?這裏似乎用不著詳細的解釋。譬如紙與筆是寫字的工具,就黑板上寫字,則不用毛筆鉛筆鋼筆而另用粉筆,粉筆亦是工具底一種。用這種工具,可以達到目的。然而造工具者,誰歟?
從前有人說“人是善笑的動物”,這話殊不盡然。又有人說“人是有理性的動物”,這話,證之世上為惡的人,亦頗足使我們懷疑。唯現代法國哲學家柏格森說“人是造工具的動物”,這話是頂對的。其他動物類皆不能創造工具。就是蜂蟻之勤於工作,也不能製造工具。唯人具有製造工具的天才。所造的工具,能適合於人們之運用。造房屋,用以蔽風雨;造橋梁,造鐵路,用以利交通;造弓矢刀劍,槍炮,用以驅猛獸而禦外敵:這種種的製造,都不是其他動物所能做的。
但所說的工具,初不限於物質的工具。就是,所造的語言,文字,文學,也無一不是工具;什麼家庭製度,社會製度,以及國家的法律,也無一不是工具。政治是人類造出的工具之一種,政府亦是人類造出的工具之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