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我們誰又能預料得到呢?誰又能主宰得了呢?在命運的無常和無奈之下,也許我們能夠做到的,也隻有珍惜當下。
當下,那剛開始展顏的金銀花卻遭到蚜蟲的咬齧,眼看要錯過花期了。
我按照先生教我的方法,將幾支香煙揉碎泡成金黃的苦水,用牙刷一點點刷到有蚜蟲的葉片上,在刷的過程中,一部分蚜蟲跌落進盆中的泥土,我看不到它們的死活,看不到它們到底動還是不動,是因為它們實在太細小的緣故。
我做這些的時候,沒來由地想,花兒是生命,蚜蟲也是生命,同在一片藍天下,為什麼我偏要蚜蟲犧牲了來保全花兒呢。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的存在,蚜蟲為了生存,吃幾口植物的葉子真不為過,誰讓這被咬齧的植物缺少自我保護的能力呢。可是就因為人的存在,因為人的喜好和厭惡,那討厭的蟲子它就不能隨便吃掉人喜愛的植物。
相對於這些細小的動物和植物,人還真是有點能耐,但麵對自然之手,人卻又何其地渺小。難怪我們時而喜悅,時而憂慮,活著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治蚜之後,已經是快入夏的天氣了,先生的傷情大大地好轉,醫生說可以考慮出院。
一個晴朗的早晨,一大幫親人、朋友和同事幫助先生從醫院的長廊上一瘸一拐掙紮到停在外邊的車上,不消半小時的光景,先生就回到闊別已久的我們的家。
扶著牆壁,先生這兒看看,那兒看看,仿佛參觀別人的新家。我給他在陽台上放了把椅子,可以坐上去看窗戶內外的盆花。一些不怕曬和不怕風的花兒被我置放在窗外的防盜筋上,比如蕙蘭、馬蹄蓮、金枝玉葉、五彩椒,當然還有那株金銀花;文竹、吊蘭和如意風姿綽約,我在先一天已經特意將它們安頓在客廳裏,供客人和我們一起賞心悅目。另外一些喜歡半陰半陽的植物,比如紅掌、蝴蝶蘭、杜鵑、鐵樹等就全擺在陽台上,高的直接放地上,矮一些的上了花凳,參差有序,煞是好看。
先生說我養的花他喜歡,雖然開花的少,常綠的多一些,但觀賞的時間長,不像有些花期短,花色鮮豔的花兒,也就那麼幾天的熱烈,然後便歸於沉寂。
隻是那株金銀花受了蟲害,生長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在後來近一個月的時間裏,它斷斷續續地仍然遭受著蚜蟲的騷擾,總有那麼幾粒逃過我眼底的蚜蟲繼續作祟,不幾天就繁殖更多,我繼續用煙水消滅它,如此持久作戰,直到夏末才算除盡了蚜蟲。可是金銀花的花期真的就被耽誤了,一個花苞都沒有見,還想著夏夜裏在陽台上泡花茶呢,竟都成了泡影。
我遺憾地看著它依然綠綠地走進秋天。
陽光不再那麼熾熱,窗外的鋼筋也不再被曬得燙手,我突然發現金銀花快速地長起來了,一條條的枝蔓繞著防盜筋迅速上升,一周時間就長到兩米來高。我估計這被耽誤了的花兒一定是把這溫煦的日子當做春天了,要不怎麼會如此無所畏懼地攀緣。
先生的身體恢複得非常好,體重也有所增加。他說是多吃少運動的結果,現在行動自如了,他便去單位上班。隻有金銀花繼續留在家裏長給我看,一條,兩條,數條之後,窗戶上居然掛了片綠色的小瀑布,青蔥養眼,好不讓人憐愛。我坐在電腦前,覺得眼睛困倦的時候,抬頭看看那片蔥綠,頓然心靜。即便在廚間,我也不時地探身出來看看窗外的綠瀑,切菜的刀法也溫柔許多,盡量給母親和孩子將飯菜做得精致可口一些。
就連那讓我厭惡至極的防盜筋,被我稱為“樊籬”的一排鋼筋,也漸漸在我心裏有了一點好感。當初安裝它是因為曾經遭竊,雖然有了它小偷再沒有光顧,但也將本來就窄小的房子禁錮到像個牢籠。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愛看窗外,天空被分割成條狀,有月亮的晚上更覺得自己是個被關押的囚犯。
現在好了,正因為有了它,我的金銀花才有所依附,可以安全地攀著它生長,願意長多高都行。
可愛的金銀花啊,真得感謝你呢,是你的生命感染和激活了生硬的鋼筋,激活了我心底深藏已久的愛戀。誰能說,一棵沒有開花的金銀花就不能比那開花的更美呢?
我把自己的感受說給先生聽,他微笑著說:知道花兒為啥現在才瘋長嗎?盛夏裏它根本無處攀附啊,試試那被陽光炙烤地火熱的鋼筋,就是人的手也不敢將它握太久的,何況嬌嫩的花枝,足見花兒的聰明,實在是我們不能想象的。
但是,我卻很有點惘惘然,原來,這不能開花的樹,除了蟲害的威脅,更大程度上是因為我們給它限定的生長環境,因為我們占有的私心。
那麼,當初,還不如不挖它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