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剛開春,先生從鄉下帶回一株金銀花,根係較大,不過還沒有發芽,說是從山坡上挖回來的。栽進花盆後,一尺來高的植株看上去幹巴巴的,像是一截子木柴。
我喜歡綠意婆娑的花草,一向對盆景之類枝幹多,綠葉少的植物不怎麼感興趣。這株金銀花別說綠葉了,就是那粗糙的枝幹也一點都不美,當然我也就更不太在意它。
半月之後,我的文竹和吊蘭相繼生發了新芽新枝,那樣嬌嫩的鵝黃,像新生兒的毛發,柔軟嬌嬈,著實令人疼愛。而金銀花還是一株幹柴,似乎不知道春天已經來臨。我當先生的麵嘲笑它的木訥。先生有點遺憾地去看看那毫無動靜的金銀花,用指頭彈彈它,戲謔說,趕緊發芽,趕緊發芽,不然我在老婆跟前說不上話。
逗趣的話說完,他一本正經地告訴我,所有的植物都有生長期,和人一樣,雖然它發芽晚點,但絕不會耽誤開花,你就等著夏天裏聞它的花香吧,沒準熏暈你哩。
誰知先生卻因車禍住進了醫院,整個春天我就是在醫院裏度過的。
偶爾回家給花澆水,不經意間發現金銀花發芽了,嫩嫩的葉芽兒多少給了我安慰。我故作驚喜地告訴先生,你的金銀花發芽了,那是預示你的傷很快就會好的。先生在病床上給我微笑,偶爾因為劇烈的疼痛呻吟一聲。
第二天他囑咐我給新發芽的金銀花施點肥。我不知道花市上有無這種花的專用花肥,也沒有時間去買回來,於是將表姐從鄉裏給我帶來的複合化肥給花兒撒了一把。
一天一天,醫院裏的日子沒完沒了,我奔波在家和醫院之間,孩子放學後直接就去醫院,在那兒做作業,吃飯,感覺我已經將那個給先生醫治傷痛的醫院當做了自己的家。記得從前去醫院看望病人,人家熱情地給我水果,我從來沒有在醫院裏吃下去過,總覺得所謂“衛生院”其實是最不衛生的。可是現在,我們一家三口在醫院裏吃飯喝水,也不覺得來蘇水和八四消毒液的難聞了,像護辦室的醫生護士一樣,習慣了醫院的生活。
隨著先生一天天恢複,那株金銀花也越長越有模樣。細嫩的葉子逐漸寬展,逐漸變成深綠,呈橢圓形對稱排列,很快就將幹柴樣的植株覆蓋過了一大部分,看上去蔥蘢滿樹,青翠盈枝。我想要把它弄到病房去,讓先生也看看,隻是花盆太大,根本搬不動,先生說不必了,隻要聽我說說他也能想象出來花兒的長勢,並說他小的時候自家院子裏就有金銀花,夏天還泡花茶呢。如此,隻好作罷。
先生恢複到能自己坐起來用左手吃飯,也能勉強下床自己去洗手間,我回家的時間多了一點,心情也一天天地好起來。長長地噓口氣,這日子,恢複正常的時日快了。
金銀花晝夜兼程地生長,簡直可以用蓬勃來形容它了。抽出的枝蔓已經一尺多長,我讓它自然地纏繞在窗戶的防盜筋上,早晚給它澆水。同時也看看日曆,看夏季是否快來,期待它的花香,那能將人熏暈的花香。
一天,我又去給它澆水,意外地發現金銀花的部分葉片向背麵蜷曲,好像得病了一樣。我把這情形告訴先生,他說估計是生了蚜蟲,讓我回家查看一下,如果真是的就將香煙泡水撒在葉子上,可以醫治。我回家細看,果然是一些細小的黑色蟲子,附著在葉片上,密密麻麻,須將葉片翻轉來才看得見,而葉麵上卻什麼都沒有,隻看到葉片的萎縮。百度上查了一下,確定是蚜蟲無疑。
可惡的蚜蟲!竟然也趕在這個時候來欺負我的花兒,這是個多麼不幸的春天啊。
先生出事的那天早上,我們好好地說了再見,就各自去上班。誰能料到他在下鄉途中乘坐的車居然撞到了樹上,虧得他有多年開車的經驗,在撞上去的一刹那,用手緊緊地護住了頭部。一棵直徑七寸多的柳樹破車門而入,將他生生地夾在車座與樹幹之間,頭與樹幹的距離不過一拳。阿彌陀佛,我在聽到車禍描述的一刻,曾經在不信佛的心裏長長地呼了一聲佛號。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先生在醫院檢查的過程中,除了肩部,腿部骨折,頭部及內髒毫發未損。醫生說,在如此嚴重的車禍中這樣的輕傷真是少見,戲說先生是大難不死,撿回一條性命。
在先生手術的那天晚上,麻藥的作用一減弱,這個平日從來不說軟話的硬漢子疼得受不了了,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下不住地喊媽媽。我聽不下去,一個人偷偷地跑到外邊給我的醫生朋友打電話,請求援助,最後在午夜兩點的時候給注射了一支杜冷丁,這才安靜了下來。當然這都是背著手術醫生幹的,要是讓手術醫生知道一準會挨罵,因為術後醫生叮囑過,不要用止疼藥,否則會影響傷口的愈合。但是那個時候,我們真的是什麼都顧不上了,看著他被疼痛折磨,我的心如刀割,隻當那支杜冷丁是給我止疼的了。
那一段時間天氣出奇地好,每天都陽光明媚,眼見得窗外的柳枝都綠到窗內來了,可是先生不能出去,他總心焦地望著窗外,我心疼地看著他,我們都不說話。我想得最多的就是生命的無常和人生的變數,這兩樣東西我們誰都無法把握。也許今天還在一起高談闊論的摯友,至親至愛的家人,相濡以沫的夫妻,可能明天就會永世分離陰陽兩隔,造成這些隔離的因素實在太多,病魔、天災、車禍、甚至一些人為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