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景區是全園的終結處,景已盡然意無窮,我是那樣地戀戀不舍。回頭望望行遊過的景致,每一處都是意境優美的清詞麗句,是流傳千古的錦繡華章,似乎就在千回百轉的吟頌之間,在古聖先賢的睿智哲思裏麵。麵對名園勝景,多麼想猗歟吟哦一表讚美,然而我終究失語。在它的典雅、端莊、厚樸無華卻氣質非凡的大秀大美麵前,我獨慚愧自己的才疏學淺。
虹飲山房
嚴家花園的前門正對著曾因西施洗妝而得名的香溪河,我們沿香溪河坐船前往虹飲山房。虹飲山房位於嚴家花園以東200米處,同樣是木瀆古鎮上一個非常有名的古典園林。短短200米的距離,烏蓬船載我們在河麵上徐徐前行,櫓聲唉乃,伴我們真切體驗了“咫尺之間,皆須舟楫”的水鄉風情。河水深幽碧綠,仿佛一匹織錦翠緞,兩旁河岸上長滿了團團簇簇的藤蔓,是一團團濃得化不開的綠。偶有陽光從綠葉稀疏的縫隙漏灑下來,也把古色古香的石階倒映在河麵上,船娘一搖櫓,石階和樹的影子一陣波動,扭扭歪歪隨波後退,很有一些意趣。遠處隱隱的古橋、兩岸街頭的江南庭院和隨處可見的亭台古樹,再現了“小橋流水人家”的詩畫意境。
船至禦碼頭,我們舍舟登岸,橫穿老街就到了虹飲山房的正門前。虹飲山房最早是清乾隆年間木瀆落第秀才徐士元的私家花園,據說徐士元一生不慕功名,惟喜居家讀書,還有個愛好就是喝酒,常常豪飲,號稱“虹飲”, 又因宅園毗鄰虹橋,虹所飲者,橋下之香溪也 ,虹飲山房之名即由此而來。
徐士元常和朋友在園中飲酒吟詩,以此為樂,甚是風雅。乾隆六下江南,每次必去虹飲山房遊園、看戲、品茗作詩,甚至不想回自己在靈岩山上的行宮。
看來皇帝也有不如平民百姓的地方,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這小小的徐姓花園還的確不屬於皇帝老兒。乾隆還隻能就這樣看著它,喜歡著它,以至無時不刻地覬覦。然而他畢竟是明智的,去了那麼多次,又充分流露了自己的喜愛之情,卻不見徐士元有進貢的意思,可見徐氏是真正的“不慕功名”,乾隆哪裏還好意思自己張口奪人所愛?但他以天子之尊總覺得在這兒吃了點虧,於是將自己的一把檀香木靠椅從靈岩山上移到徐家來,分明就是說有此美景豈能你一人獨享,雖然我不能常來,弄把椅子放在這占地兒,啥時候都有我皇上的影子在,讓你也不得安心。此舉果然讓徐士元誠惶誠恐,他被迫接受了皇上的恩寵,時時提心吊膽,惟恐保管不妥而出點意外,後來索性將放置龍椅的花廳鎖了,派家人專門守護,從不輕易示人。
現在這把椅子就陳列在虹飲山房的花廳內,四周用紅繩圍住,阻止遊人觸摸和落座。隔著兩三米遠的距離也能看清椅子上的雕龍,做工甚是精美,可惜檀香木質已經發黑,龍椅看上去古舊脆弱,仿佛風燭殘年的老人。
虹飲山房的園林景色比之嚴家花園更顯得開闊大氣,但是也無非亭台水榭、曲徑回廊。讓人感興趣的是它現在不僅是一處古典園林,更是木瀆聖旨珍藏館和科舉製度館的所在。那裏藏有清朝十代皇帝的二十道聖旨真跡,一字排開貼在珍藏館的牆壁上,看上去沒有電視劇裏使用的道具聖旨那麼華麗,反倒有些過於平實和樸素,但落款處的玉璽朱印昭示了它們當時的價值和分量。旁邊的展廳裏有明清龍袍及宮廷、官宦、民俗用品數百件。科舉製度館裏存有各級科舉試題、試卷、朱卷,進士、狀元的殿試卷和考生作弊時使用的絲織夾帶及微型四書五經。看著各式各樣的考卷和考生夾帶,讓人感慨頗多。“學而優則仕”的人生理想鼓舞著眾多讀書人熬過十年寒窗,終於等到開考的那一天,仿佛到得通天河邊,彼岸遙遙在望,腳下依然不知深淺,於是鋌而走險作弊,夾帶隨之產生。一份以蠅頭小楷抄寫在絲織品上的作弊物,字體小得如同電腦上的小六號字,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據說是用3根老鼠胡須製筆寫的。我想要把它用相機拍下來,可是那東西是陳列在一個玻璃櫃裏的,因為反光老是拍不真切,隻好作罷。
參觀完兩處館藏品,我們在園內各處拍照留影,順帶看了看關於虹飲山房的文字介紹,大致和導遊講的差不多,另外還知道了這裏曾經是一代“刺繡皇後”沈壽生活和做女紅的地方,沈壽故居就在附近,因為不屬這次旅遊的景點,便不能一見。再從介紹中了解到前麵提到的徐士元供奉乾隆龍椅的花廳內“程子四箴”的橫披和虹飲山房的匾額係劉墉所題,於是又跑回去重新看了一遍,依然意猶未盡,導遊卻在催促大家上車了,隻好戀戀不舍地離去。
寒山寺
和對向往秦淮河時的緣由一樣,因為張繼的《楓橋夜泊》才讓我不止一次地向往過它的風姿神韻:後半夜的月色、孤零零的寒鴉、將明未明的霜天、若有若無的鍾聲……張繼把天地間的寂寞盡收眼底,又把人世間的失落傾瀉筆端,如是才成全了寒山寺的聲名,流傳千年而不衰。
我正是因這聲名而來,不過卻不是在淒冷的有月亮的晚上,偏偏是生機盎然的春末夏初的正午。花兒肆意燦爛、鳥兒歌喉婉轉,就連楓橋下的一彎春水,也不見一丁點的落寞的音容,而是蓄滿深情的愛人的眸波。水麵跳躍的波光、綠樹婆娑的倒影、情侶們的竊竊私語,一切都呈現著輕揚的甚至輕佻的姿態。站在寒山寺的門前,我被深深的失望包圍,覺得這不是我在古詩詞裏讀到的寒山寺,但到底它應該是什麼樣子的我又一時說不清楚。當時印象頗壞的是寺廟院牆上題了一遍又一遍的《楓橋夜泊》,白牆黃字,既生冷又強硬,又是拙劣的毛筆字,好像非要鑽進你眼裏去。
幸而在清靜肅穆的寒山寺的碑廊裏看到清末著名學者俞樾書寫的“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的碑文和文征明所書殘碑,以及一位與唐代張繼同名同姓的現代書法家所寫的《楓橋夜泊》詩。書法帶來的美感彌補了心中暫時的不快。後又在寒拾殿瞻仰了高僧寒山與拾得塑像,知道了寒山寺名就因二人而得。傳說寒山拾得是一對非常要好的朋友,可是寒山的未婚妻喜歡的卻是拾得,寒山在經過痛苦的思考之後,毅然放棄了自己的所愛出家修行,而拾得知道真相後也遺棄了一份真愛,追隨寒山而去,表達了自己重友情而輕愛情的決心。兩人一同在蘇州修行的寺院從此被叫作寒山寺。
故事一麵是感人的真摯友情,一麵卻是被遺棄姑娘的悲情,充分說明了這曾經是一個以男權為主宰和背景的獨幕劇,獨幕悲劇。
不過寒山和拾得並不因此而悲,也似乎沒有遺憾,看看他們在修行時互相問答的名句:“寒山問拾得世間有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曰:隻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便知二人早已心冷似鐵,真不知世間情為何物了。
寺內香煙繚繞,居士眾多,足以證實寒山寺的聲名及香火之旺,而寺內景觀則與多數寺廟大同小異。我無意於參禪拜佛,對寺廟建設和寺內佛事也不感興趣,於是靜靜地坐在碑廊前休息了一會兒。兒子一邊玩他剛買的泡泡手槍,一邊磕磕巴巴地念碑文,我卻不意間記起張繼的《楓橋再泊》:白發重來一夢中,青山不改舊時容。烏啼月落寒山寺,依枕嚐聽半夜鍾。細細品味一番,恍惚覺得自己正是重遊此地,而那背誦《楓橋夜泊》的少年時光,早已在夢裏將詩中勝地遊曆過千回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