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沉，暮靄重重。白天裏的暑熱隻消散了一點，蒼茫大地還是如蒸籠一般，可涵元殿卻冷清到寒意森森。
殿中還沒有點著燭火，一切都浸泡在幽暗之中。皇上用過一天裏的最後一次湯藥，靠在軟榻裏休息。定如捧碗退下，去張羅夜宵點心。
禦膳房的點心總是又幹又硬，皇上牙齒不好，總吃不下。定如便偷偷去西苑要來了些精麵，她長在民間，一直窮苦，也沒吃過什麼矜貴的東西，所以做得也都是玉米餑餑、貼餅子，難得有紅糖，便奢侈地做一次糖火燒。這是皇上最愛吃的點心，一層層的油酥糖醬軟軟顫顫地盤在一起，咬一口，香甜味厚，綿軟不粘。即便是在病中，皇上也能就著奶茶，一口氣吃掉三個！
她今兒又求了些紅糖、麻醬，見皇上這麼高興，便想著再做糖火燒給他吃。一邊和麵，定如一邊情不自禁地想起剛才離開時，皇上拉著她的手，目光纏纏綿綿全是不舍。她忍不住臉頰緋紅，想起小時候去茶館找阿瑪，聽到小歌女曾唱過的一首曲子。
“半掩紗窗等情郎，半夜點起半爐香，半輪明月照半房；
情郎笑容如蜜糖，半執素手半遮袖，半幅紅綾半新妝。”
皇上的確是天底下最溫柔的情郎。
……
涵元殿中，幽暗似南海的湖水般淹沒了整個宮室。皇上隱於暗色，很輕很輕的說話，像是沒有了力氣一般。
寇如海跪在地上，絲毫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想辦法把定如送出宮吧”，皇上努力克製，盡量不讓聲音斷斷續續。
寇公公磕頭點地：“奴才遵旨！”
皇上心中像是被極細極薄的鋸片劃過，話說時不覺得痛，現在寇公公應了，卻猝不及防地劇痛起來。這痛簡直就是剜心割肉啊！
“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子”，皇上的手緊緊握著，指甲狠狠掐在肉裏：“又出身貧寒，你……給她找個著落吧！”
富有天下的皇上竟然開口求一個太監？！皇上苦笑，他有親生兄弟，但不敢托付。有至親叔伯，但不能托付，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孤苦伶仃的一個影子。他無人可求，除了眼前這個老太監。
皇上站起身，走到寇如海身邊，蹲下了身子。
寇如海大驚失色：“皇上萬萬不可！奴才死罪”，他趕緊跪著後退，五體投地，匍匐在了地上。
“寇如海，朕身上隻有兩件矜貴的東西，一樣是活佛進獻的玉菩薩，朕給了定如，還有一樣是朕帽冠上的東珠，這個朕留給你！朕咽氣的時候，你就趕緊摘下來拿走。反正是隨常帶的，也沒人注意，即便丟了，也無所謂”。
“萬歲爺，您千萬莫說這話啊！”寇如海一邊哭一邊說：“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皇上不理，隻是追道：“安置好定如！朕死了也會保佑你的！”
“皇上……”寇如海哭了出來。他不是八麵玲瓏、左右逢源的禦前大總管嗎？！不是冷漠自私、心狠不善，與李大總管起名的寇大惡人嗎？！他應該巴結著太後一起謀害皇上！可為何現在麵對著皇上，卻心痛愧疚欲死呢？！
寇如海趴在地上嗚嗚哭著。
皇上緊緊握住他的肩膀：“寇如海，你必須答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