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如鐵青著臉,掛著大大的黑眼圈兒,正湊在窗下,就著上午的日頭為太後的團壽紋氅衣補色。這衣服是前年江南織造貢的,太後很是喜歡,雖穿了兩年,仍不願丟棄,年年都要著四執庫的人將磨損處一點點拆掉,再用新絲按照原來的樣子補好。
不但是這件氅衣,還有好幾件應該收入庫中的衣服,太後仍不時穿起。聽說她老人家以前並不這樣,但凡再喜歡的衣服也隻穿一季,而且新衣服一年四季幾乎天天不斷。現在如此戀舊,許是年歲大了的緣故。太後生在冬月,虛壽七十三歲。人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所以太後很是忌諱,這一年剛剛開頭,但已經過的格外小心。
不過這樣的節省,著實害苦了定如。她日夜不停,尤其夜裏困了,就開著窗子,坐到窗下,讓寒風驅走困意,逼著自己趕工。凝玉說她魔怔了,她何止魔怔,簡直是不要命了!
就在此時,李蓮英在矮房外喊道:“定如,你趕緊歸置一下,太後宣你呐!”
定如霎然一愣,匆忙放下手中活計。剛猛站起身,便頓時頭暈眼花,整個人向後栽去,她急急扶住桌角,勉強站住,可腰眼兒還是狠狠戳在了桌角上。她顧不上疼痛,強忍著頭暈,整了整衣裙,快步邁出房門。
還不待定如行禮站起,李蓮英便驚訝問道:“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定如強擠出一個笑容,乖巧地搖了搖頭。
李蓮英皺眉打量:“趕緊洗把臉,好好收拾收拾自個兒,你這不人不鬼的樣子怎麼去見老佛爺!”
定如不敢怠慢,匆忙換洗,直奔樂壽堂而去。雲秀在門口站著,見她過來,忙迎了上去,拉著她的手皺眉道:“李諳達說你精神不濟,讓我特特囑咐你幾句!”
定如連忙蹲身,雲秀將她拉住,從懷裏摸出一盒胭脂,兩個手指頭捏起粉撲子就往定如臉上拍。她一邊拍,一邊快速說道:“現下皇上病著,老佛爺心裏惦著也幽幽顧忌著。剛才太醫來……沒說什麼好話,老佛爺就更低沉了,現在正商量這事兒呢,你畢竟在禦前伺候過,若是一會兒聽到了什麼,千萬不要表露,隻管好好站著就行!”
定如腦子還暈,胸口也憋悶,隻覺得耳中嗡嗡作響,迷迷糊糊就點了點頭。
雲秀左右看了看,收起胭脂,凝重說道:“得了,快進去吧!”
定如小步進殿,跪在地上磕頭行禮。金磚烏亮,映著圍坐的四個影子。正堂上座的是太後,左邊坐著皇後似乎正在抹淚,瑾妃和大公主坐在皇後對麵,形容也不歡愉。
太後沒讓她起來,定如隻能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待著。
太後聲音肅然響起:“別哭了,哭有什麼用?!”這似乎是在對皇後說話:“你不過跟了皇上十幾年,我們娘倆守了三十多年,便是有過怨有過恨,也舍不得其中的母子之情!”說著,太後悲從中來,長歎一聲:“皇上進宮時才四歲,瘦弱弱一個孩子,巴掌大的小臉兒,我看著就心疼,還埋怨奕譞生了兒子也不知道照顧。轉眼三十多年了。其中故事,或喜或悲不可訴說。我知道皇上年輕氣盛,不喜歡我這個古板的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