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玉蘭花,不受緇塵詬。
莫漫比辛夷,白賁誰能偶。
一夜春風過後,樂壽堂前的玉蘭終於要開了。
玉蘭分明是樹,卻先花後葉,盛放時花葉巨大飽滿,猶如雪濤雲海,還帶著輕柔的香氣。
太後極為喜歡玉蘭,有人說是因為太後剛入宮時被封為“蘭貴人”,所以便對玉蘭情有獨鍾,也有人說太後小名為“蘭兒”,每見玉蘭花開便生出對家人的思念。雖說法各一,但太後對玉蘭的喜愛卻是真的。她在頤和園中遍種玉蘭,不僅在樂壽堂,就連玉瀾堂裏也種著兩株。
定如穿著鵝黃色的夾棉春衫站在樹下,頭頂是片片青白,宛若盈盈顫顫的浮雲。日光透著花葉灑下來,斑駁地落在她臉上,瑣碎中帶著溫暖,卻也難以拂去她眉間的擔憂。
皇上已經病了半月有餘,高燒雖退,但身子一直孱弱不濟,而且時而清醒時而恍惚,尤其到了晚上,更是冷汗淋漓,還不時囈語呻吟,真是痛苦極了。
定如心急如焚,恨不得整日都能守在皇上身邊。可越是這時候,堆到她身上的差事就越多。冬春交替,太後的冬衣要拆洗縫補納入庫中,春天的衣服要晾曬熨燙。本來還有凝玉和她一起辦差,可凝玉著急著放出去,心思都在上下打點上,根本沒有半分精力做手上的差事。
最讓定如寒心的,還是大家的漠然。太後每日依舊聽戲,便是太醫每日報奏皇上病情,也無太多憐惜,隻說“皇上沉疾已久,勉力救治”。崔玉貴、李蓮英更是忙著各自的營生,想方設法討太後歡心,沒人把皇上的生死放在眼中。畢竟他已然“病”了這麼些年,窮酸無權,上下不受待見,再說還有大阿哥虎狼似得等著,便是現在龍禦歸天,也絲毫不值得惋惜。
定如素來克製沉穩,可到了這時再也忍耐不住。她每天瘋了似的辦差,為趕一件衣衫,晝夜不息,一宿不合眼竟能重新潤色補繡出一段盤知錯節的梅花報春。
凝玉說,再這麼下去,她的眼睛遲早瞎了。可定如管不得“遲早”,她隻在乎“眼前”。
正在樹下站著,寇公公捧出皇上的被褥與貼身衣袍。皇上身子冰涼卻整宿整宿地出汗,每天被褥都是濕的。若不換洗,就生捂一天,溽得皮膚都是慘白。
寇公公將東西遞給她,歎氣道:“定如,你的臉色可不好啊!”
定如擠出一個笑容,一邊蹲身一邊搖頭。
寇公公回頭看了看厚重的門簾,低聲道:“你進去陪陪皇上吧,這會兒皇上精神還不錯呢”。
定如點點頭。
皇上閉著眼,枯瘦地躺在榻上,整個人蓋著厚厚的被子,竟一點兒也看不出胸口的起伏。即便這樣,他依舊敏感,定如剛邁步進來,他便睜開眼。那眸子失神渙散,可落到定如臉上時,片刻便著了溫柔,還顫顫從被褥中伸出手。
定如趕緊撲過去,跪在床頭,緊緊握住皇上的手。
皇上是個自小便有良好教養的男人,際遇可以落魄,但他決不允許自己沉淪,所以盡管在病中,他也不用定如幫他擦身換衣,而且隻要清醒便會淨麵梳頭,換上件幹淨的衣袍。
定如忍著眼淚,微笑看著皇上。
皇上也回了一個笑容,努力開口:“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定如趕緊搖頭,鼓著腮幫子,將皇上的手貼在臉頰。
皇上果然笑了,隻是笑容中帶著力不從心的恍然。他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像是說給定如聽,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我……沒事,會……好的,會……好的”。
定如緊緊咬著嘴唇,連連點頭。
皇上睜開眼望向她,目光孱弱但柔情似水,滿滿含著愛意:“到春天了嗎,咱們可是快該回瀛台了?”
定如連忙從袖中拿出一片被風吹落的玉蘭花瓣,送到皇上眼前。
皇上微微一愣,垂下眼眸,唇邊露出一絲淡淡苦笑:“還是瀛台好,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