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霜,涼涼地掛在幽暗的昆明湖上,冷眼旁觀著世事浮沉,無情無常。
玉瀾堂裏,皇上晚膳過後,就伏案讀書,已經讀了兩個時辰。他頭也不抬,每有觸動,不是用筆圈劃,就是在紙上謄抄,就知若渴、極為投入。
定如輕輕俏俏地忙碌著,整理出明日皇上該穿的衣物,燃起安神的香檀,再鋪開床榻,滾入暖爐……。窗外越來越暗,這裏是西郊,風又冷又硬,定如躡手躡腳走到窗邊,正要將簾子放下,皇上壓低了聲音,極輕開口:“別放,今兒月色好,對窗賞月也是雅事”。
定如點了點頭。
此時,寇公公發出“嗯嗯”的聲音,他上了年紀,這一整天車馬勞頓,早就疲憊不堪,竟站靠著牆就迷糊著了。
皇上指了指寇公公,示意定如不要叫醒他。隻見寇公公歪著頭,半張著嘴,微微打酣,平日裏緊張刻板的神情完全放鬆下來,倒顯出幾分憨厚可愛。
兩人相視一笑,皇上對著定如招招手,定如趕緊小步子過去。
皇上指著書架輕聲道:“這是你整的吧?!這些書你可讀過?”
定如搖搖頭。
皇上露出驚歎:“那你怎能排放的如此規整?!瞧,憲政的、財務的,還有戰爭史”,皇上眼眸亮晶晶的地看著定如:“你若不知道書裏講的是什麼,如何能將種類分得這麼清楚?!”
定如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書的序言。
皇上點了點頭,拿起《日俄戰爭要略》,興衝衝說道:“這些書講得都是治國理政之要!朕以前在毓慶宮學得都是四書五經、帝王之道,現在看來,都是目光狹窄,墨守成規,沒有一點蓬勃之氣!朕最大的願望就是能遊走各國,開眼界、明世情!雖然……”皇上有了一絲黯淡:“朕現在去不了,但是看這些書,朕知道這個世界早已翻天覆地,收君主之權,賦於民眾,廢特權之治,施行立憲……定如,這才是大勢所趨,不可抑製的蕩蕩洪流啊!”
皇上雙目炯炯有神,極為愉悅。即便隻有頂定如一個無足輕重的聽者,他的言語還是充滿了期待,仿佛任何囹圄藩籬都囚禁不了他的思想,任何苦難屈辱都折不斷他重整河山的希望。
“好在這一切還都來得及!”皇上緊緊攥住定如的手:“朕年歲還不算大,隻要給朕十年時間,朕一定能重振河山,複興國土!”
定如被皇上感染,一邊重重點頭,一邊捧著皇上的手寫道:“不隻十年,還有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皇上一定會長命百歲!”
皇上笑著搖了搖頭:“長命還是短壽朕一點兒都不在意!有人活一輩子,碌碌無為、一事無成,而有人雖隻有須臾光景,但舍生取義,名流千古!”
說到這兒,皇上語氣突然變得悲傷起來,他神情肅穆地站起身,幾步走到窗邊,凝眉抬頭看向天上明月,哀哀吟道:“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念完之後,皇上轉過頭,冷月清輝透過窗子落在臉上,明亮而皎潔,卻又帶著蒼白心痛:“朕不貪心,十年最好,若是不能……三年五載也行……若是……三年五載也沒有……”,皇上苦笑,嘴角輕輕上揚,有一種令人心碎的淒美:“那就多給朕一日!讓朕在死前,滌舊立新,將立憲之法頒布於世!這才是朕這一生,於國於民,唯一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