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殿西廂房。
定如麵頰紅腫、神智不清地躺在炕上,她身上蓋著幾床舊被子,露出的臉頰紅腫不堪,尤其是耳朵還起了水泡。廂房的火牆燒得極暖,傅岩頸後已經微微出汗,可定如依舊渾身冰涼。
溥俊想命人去喚太醫過來診治,可被凝玉攔住。且不說定如身份低賤不配太醫瞧病,就看今天安嬤嬤的囂張勁兒,就知道她身後定然有主子指示,無論這位主子是誰,都是惹不起的角色,所以千萬不能驚動太醫,以免弄巧成拙,惹來必死的殺身之禍。
幸虧弘德殿裏有位姓孫的老太監稍微懂些醫術,他仔細號脈,上下看了看,歎道:“這姑娘在冰碴兒裏跪了半天,小腿以下,皮肉都已經與棉褲凍住,若是強行剝下,必定皮開肉綻,所以奴才也不敢貿然醫治。當務之急是燒一盆熱水,全身除了頭臉,都要浸在熱水中。待皮膚紅潤,體溫發暖後,方可用藥!”
溥俊手一揮:“那還等什麼,趕緊燒水啊!”
孫太監猶豫著不敢妄動。
凝玉上前一步,低聲道:“大阿哥,定如是瀛台的宮人,在您這兒脫衣沐浴……似乎……不妥”。
溥俊一臉的不在乎:“有什麼不妥?!大不了……爺要了她唄!”
溥俊向來是個口無遮攔的主兒,他這話說出來,一屋子都愣住,傅岩神色難看極了,尤其是盯著定如的那雙眸子,簡直要冒出火來。
凝玉畢竟是宮中老人,思慮周全。她不動聲色地輕聲道:“能蒙您的抬舉,是定如這丫頭三生有幸。可她現在畢竟還在禦前伺候。宮裏最忌諱的就是私情,若是這名聲傳了出去,定如怕是再難活命了!”
溥俊想了想,招手對孫太監說:“你去安排個爽利點兒的小廝到瀛台通知一聲,別的也無需多說,隻說他們的啞巴宮女在弘德殿,讓他們來接人吧!”
孫太監點頭下去。
凝玉這才長舒了口氣,心中歎道:“定如啊定如,你到底還算是個有福氣的人!”
瀛台涵元殿。
皇上緊密雙眼,麵色發青地躺在軟榻上。
太醫跪在一旁診脈之後,歎道:“皇上,您這是舊疾突發,大半與近日操勞有關,再加上天氣突變,所以起病才這樣急。臣開一貼補氣養血的方子,您靜養幾日便好”。
皇上擺擺手讓太醫下去,寇公公也悄悄退了出去。他已經伺候了皇上九年,每當珍主子生辰、祭日,皇上心疼的毛病也會出現,這次雖然不是因為珍主子,但害得還是一樣的心病!
寇公公揮手叫來小祿子:“去西二長街看看定如怎麼樣了!若是能帶她回來,就趕緊帶回來!若是罰得厲害,就說……萬歲爺想喝金瓜卻找不到,正發脾氣呢!”
小祿子結結巴巴道:“諳達,上次皇後娘娘說……以後每次聽訓完,還要再罰跪半個時辰……是不是……還沒跪到時辰呢?”
寇公公眉頭一橫:“你個小崽子怎麼不早說!趕緊拿上大氅,這麼冷的天跪半個時辰可是要死人的!”
小祿子不敢耽擱,趕緊一陣風似得跑了出去。寇公公轉頭看向涵元殿,搖著頭歎了口氣。
一陣寒風吹進殿裏,皇上慢慢睜開眼,透過窗戶破洞正瞧見方寸大的一片天。日頭甚好,可誰想天氣偏就這樣陰冷。他想著定如瘦瘦小小的個子,那日糊窗時定然十分艱難吧,反正他抬起拂塵捅破時,著實費了些力氣,因為那窗紙糊得又厚又硬,莫說是風了,便是雹子也砸不開。
想到這兒,皇上不禁露出了一絲苦笑,那日定如抱著一盆子木炭,棍兒一樣杵在殿門口,驚訝委屈的皺著一張臉,紅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想哭又不敢哭,想問又不敢問。自己不忍,狠心趕她走。可膽小如她,倒是大膽起來,偏固執地蹲在地上給熏爐添炭……。
後宮女眷無數,但皇上從未關心過任何女子的容貌,可那日那時那刻,定如固執倔強又楚楚可憐的樣子卻讓自己忍不住怦然心動。仿佛九年的囚禁時光,終於因為她而有了一絲溫暖的希望。可這樣的悸動讓他驚慌失措。
歲月不堪、半生已逝,他的心早已千瘡百孔、一片荒蕪,怎麼再敢放縱深情?!隻能自欺道,這份心動不過是寂寞而已。
胡思亂想著,皇上心口的疼痛竟然慢慢輕了許多。
寇公公匆匆走了進來,表情很不自然。他湊近皇上,低聲開口道:“萬歲爺,定如……定如……!”
皇上神情一滯,呼吸瞬間停住:“定如……她怎麼了?”
“定如被大阿哥帶走了……”,寇公公結結巴巴說道:“現在……人躺在弘德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