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2 / 3)

你想這“蛤蟆禪師”是何等樣人?在武林中混跡了多年,什麼樣的惡鬥沒有經曆過?顏如春的破綻既出,當然給了他可乘之機。他反守為攻了,眼瞅著顏如春隻有招架之功而無回手之力了。

為何不使用絕招?顏如春不是有“淚光”和“笑聲”可以沙場決勝嗎?不錯,可此刻“絕招”不“絕”了。

麵對著仇人她笑不出來!真的,盡管她的笑容可以喚起敵手無窮無盡的柔情蜜意,甘心當她石榴裙下的老俘虜,而且,眼前這個“蛤蟆禪師”又是一個春心未死的老色鬼。女人的小指頭就可以指揮得他像隻“哈巴狗”。這些,顏如春全都了若指掌,但是,她仍舊笑不出來。

這實在令人莫名其妙,她與別個格鬥。那“笑”也隻不過是“利器”而已,咽?í裏還有半點真情存在?別看她表麵上是媚笑冶容,競實卻是怪笑、苦笑、冷笑、獰笑之類,是皮笑肉不笑,笑裏藏刀的、但那時,她對敵手的仇恨卻是臨時蓄起的,她不妨權且把敵手當個臨時的情人。可現在這一個,她對他的仇恨是深深地紮了根的,是見了麵就渾身氣得發抖的。讓她把他當作情人,連二瞬間也不可能。她見了他,隻能是夜叉,是魔鬼!決不可能擠出一絲笑容。眼淚也不行嗎?悲憤是可以出眼淚的、然而那卻是真的。試想,當顏如春瑩瑩珠淚如同兩條清泉,順著兩腮汩汩而下時,有幾滴是真的?她不過借此軟化敵手,博取對方的憐香措玉之心而已。此刻的顏如春果真要掉眼淚的話,卻是真真實實的淚。顏如春怎肯讓她的仇人看到她的淚水?她隻能撲在親人懷裏哭,把淚水灑在自己的親人胸前,怎能讓仇人看到她的眼淚?

絕招,絕招,實在可悲,在最關鍵的時刻失靈了!眼看著一個如花似玉的顏如春要飲恨九泉了。

這也實在怪不得她臨陣亂了分寸,因為她的仇恨植根太深,遇仇敵,便發芽太快,令她根本來不及思索。無數的往事如亂箭般射向了她的心頭——

數年之前,太行山下的一座縣城,關押死囚犯人的大牢裏,真正的武林英豪,蓋世英雄顏吉躺在一堆蓑草上,奄奄待斃。他的武功盡廢,押役早就敲斷了他的琵琶骨,他的壽命將盡,才把未成年的女兒叫到跟前,趁彌留的時刻交代幾句話。

“如春,我不久人世了。你別哭,我一生討厭眼淚。我死不瞑目呀!孩子。”

如春的眼淚就在那時,才成了串兒的。“孩子,知道仇人是誰嗎?”“誰?”“長著一雙蛤蟆眼的‘蛤蟆禪師’!”

“是他?”顏如春大吃一驚,怎麼會是他?一個多麼討人喜歡的伯伯。她不禁失聲地問:“就是常到咱家的那個師伯?”

“不準再叫他師伯,他是個人麵獸心的大壞蛋!”尚不懂得人間險惡的顏如春更加愕然了:不是爸爸親口說過嗎?他和這個常捎來禮物的和尚是同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徒弟,現在雖然是僧俗兩途,卻仍以師兄弟相稱?

顏如春哪裏知道,這個遁人空門的師伯原來卻是個五毒俱全的歹和尚。他四處雲遊,卻是為了漁獵女色。來到五台山下,很快就與官府勾結在一起,跟知縣大人沆瀣一氣成了把兄弟。不巧,顏如春的母親進廟燒香,被他盯上了,尾追至家,卻發現原來是顏吉的渾家。這才去認了師弟,從此過從甚密,少不了常常帶些“物事”造訪,其實卻是別有用心。

終於有一天,縣太爺招請顏吉去縣衙。剛進大堂,卻見“師兄”“蛤蟆禪師”跳過來,二話沒說,就掌起手落,砸碎了他的琵琶骨,廢了他的武功。然後縣太爺出現了,喝令押役給他戴上手銬腳鐐,投隊了大牢。罪名竟是糾集歹人,企圖謀反。坐實這種企圖的卻是聲言與他是“生死之交”的和尚。

和尚“六根清淨”,不管紅塵是非,哪裏還會撒謊?他來“坐實”,自然是鐵證如山。阿彌陀佛!

唯以普渡眾生為念的禪師卻不惜化上銀兩買一個師弟“瘐斃”的結果。那年頭病死獄中的犯人多著哩!何勞“蛤蟆禪師”如此關懷?可見師兄弟一場,禪師是極看重同窗之誼的。阿彌陀佛!

殊不知這一切僅僅是因為顏如春的母親。因為她長得太俊了,牽動了禪師那“六根已淨”的心。

天姿國色不為我所用,那是我禪師無能,禪師絕對容不得女人貞潔。

說“紅顏薄命”也好,說“女人禍水”也好,反正顏如春的母親,這個以“絕色”招禍的女人,在丈夫被投入大牢的第二天,便哭哭啼啼地趕到“虎林禪寺”來找“師兄”,希望他能出麵搭救自己的丈夫。很可惜,她進了那“虎林禪寺”,從此再沒有出來。

潔白的羔羊自投虎林,下場自然可想而知。然而,含冤負屈的丈夫僅僅在事後方知,但是為時已晚,他已經敲響閻羅殿的鬼門了。臨死之前,他把這些情況告知了女兒,如春已經哭成了淚人。在草堆上的父親用最後一點力氣呐喊:“哪裏來了這麼多眼淚。記住,要替我報仇!可惜你是個女流之輩,我平時教你的武功都白費了。”

如春擦幹了眼淚,秀目紅腫,但卻放射出複仇之光:“爸爸!我一定替你報仇!”

“你是個女的,報仇難呀!我走之後,你去看看你媽,讓她替我燒點紙……”

如春忍不住淚似潮湧。“快快離開這個地方!那個老混蛋不會饒過你的。你走得遠遠的,找一個藝高膽大的女婿,隻要他能替我報仇就行了,也不拿負了你的花容月貌……”

可惜一個武林英豪斷斷續續地說完了這麼一段話,就撒手歸天了。

女兒牢牢記住了父親的臨終囑托,把這當作了金科玉律。可惜,她見不到自己的母親了。

這個剛烈的女人在備受侮辱之後,放火燒了“虎林禪寺”,那滔天的怒火正是她心中燃燒出來的。她用這火燒盡了自己的恥辱去追趕自己的丈夫去了。

顏如春對著父母牌位大哭一場,走上了浪跡江湖之路。千挑萬選,最後選中了張崇角,把複仇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他身上。

往事表過不提,隻說眼前這場格鬥的形勢卻漸次起了變化,別看顏如春出招極狠,恨不能劍劍讓他粉身碎骨,但是求勝心切,反而亂了章法。

隻見她一招“蒼鷹搏兔”,騰起三尺餘高,向“蛤蟆撣師”的麵門刺來,“蛤蟆禪師”將她的攻熱化解,顏如春又一招“青龍探穴”,反劍直奔“蛤蟆憚師”的咽喉,“蛤蟆禪師”並不躲閃,反而一招“二指彈”,乘其空襠直點顏如春的腰脅軟骨。

顏如春不由得惱火異常:“這老不死的!竟然如此渾帳!”

不錯,眼前這個“蛤蟆禪師”在死亡的威脅過後,萌動了與他的年齡很不相稱的春心,錯把沙場當情場,就生出若幹盜香竊玉的念頭來。

難怪和尚!他生而有癖,對絕色美人貪得無厭不說,尤喜怒目相向的女人。女人生氣之時,也是麵容最美之時,因為此刻那秀美的臉才最生動,最有生氣。

顏如春的怒容挑動了他的神經,似乎喚起了他的某種回憶,他想入非非了。

色心這一萌動,沙場形勢立即改觀。顏如春出劍剛暴凶狠,快速有力,一招比一招快捷,一招比一招刁鑽,同霹靂閃電,竟把“蛤蟆禪師”打得連連後退。待他慌忙收斂住色心,為時已晚,那利劍已把他逼上了懸崖。

那麼,“蛤蟆樣師”為什麼不驅動飛沙走石,就像對付馬丹陽那樣不錯!“蛤蟆禪師”內力非凡。然而,多年荒淫,酒色無度,耗損甚多,內功荒疏,兼之與馬丹陽相鬥,危急中刮了那場昏天黑地,也使得內力盡失。一時之間內力難以複聚,隻怕發起功來,也推不動一塊小石頭。更何況,他還想問一下眼前這個“俊妞”為何人,存有另外的一點念頭呢?

果然他開口問:“女俠暫緩出招!請問你是何人?我與你往日無仇,今日”。

“住口!”顏如春未等他話語說完,就厲聲喝斷了他,“我與你血海深仇,無邊無底!”

“你……蛤蟆禪師”慌忙用“黃鶯登枝”躲開了顏如春的進劍,再問:“女俠究竟是何人?”

“俺替父親顏吉索命來了!”提顏吉的名字,“蛤蟆禪師”的麵孔立即煞白,暗自思忖道:怪道方才看這麵龐似曾相識呢?原來卻應了“不是冤家不聚首鳥那句老話,在天涯海角不期而遇了。他來不得半點怠慢,就在顏如春答話的瞬間掏出了那半截”達摩杖來,於是山徑之上又出現了一場惡鬥。

這一場彼此索命的廝殺直打得難分難解。顏如春咬住了深仇大恨,那牙齒“格格”作響,蓋過了兵器的“乒乓”相撞。備受淩辱和苦難的女子使兵器都塗上了報仇雪恥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她恨不能劍劍見紅,將仇敵粉屍萬段,以解心頭之恨,以告慰先父的在天之靈;無奈恨極之時,反使下手之劍失去了分寸,倒令奸人有了回手之機。欲速不達,她隻能在山巔上白白耗費著體力。

歹和尚聞知了往日夙冤,那恐懼與時俱增,蓋住了萌動的色心。他深知眼前這個女子決不會輕饒了他。他在聞風之後並未喪膽,反而熾熱了那殘酷的殺心。一不作,二不休,他恨不能讓那達摩杖杖杖見血,直取對方首級,以解除眼前的“懸劍之危”,也消除永久的“心腹之患”。無奈心拙力虧,理直才能氣壯,他惡貫滿盈,隻能氣急敗壞。殺心再烈,也是力不從心。所以這場格鬥就曠時持久了。

兩人都求勝心切,兩人都難以取勝,直殺得天昏地暗,天怒地怨,天搖地動,天塌地陷。

“蛤蟆禪師”見急切之中不能取勝,憑著他多年的武林經驗,賣個破綻,讓顏如春乘隙攻來,他卻一個“旱地拔蔥”,繞過劍鋒,騰空而起,然後蓄平生的力量於那半截達摩杖之上,一個“泰山壓頂”直逼顏如春的頂門大穴。這一杖奏了效,顏如春隻有腦袋開花,腦漿進發,到黃泉路上追趕她的父母了。

顏如春一看中了歹僧的詭計,危急之間馬上換招,橫架用劍做棍使用,死死地抵住了淩空而來的達摩禪杖。於是,禪杖與長劍成膠著狀態,誰也不能相讓。這是力的較量!也是意誌的較量!

顏如春稍稍示弱,那達摩禪杖就會劈頭蓋腦而來,立即送她上黃泉路。歹和尚稍稍怯陣,那長劍便會挑飛了他的護身兵器,令他成為劍下之鬼。山巔之上,兩個殺紅了眼的人,就如此白熱化地僵持著。

這時他們的雙眼都射出比利劍還淩厲的光,彼此都把怒火噴射到對方身上。這種對峙,卻令“蛤蟆禪師”難堪,不知為什麼,他不敢凝視顏如春那凜然的怒目。他的手微微地發生了顫抖。恰在這時,張崇角來了。

雙方都以為來了救星。幾乎同時喊出聲來:“張郎救我!”“崇角救我!”

聲出之後,彼此也都認識到,原來這張崇角竟是對方的故人。隻是“蛤蟆禪師”明白:“原來這就是他玩膩了的粉頭。”而顏如春卻十分糊塗:“他怎麼認識我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兩個人都把得救的希望寄托在張崇角身上,都在呼喚他快快助一臂之力。

張崇角走上前來,幫誰呢?幫誰都不費吹灰之力。幫那“蛤蟆禪師”,隻消將顏如春的劍往下一壓,那達摩撣杖便會立刻威風大震;反之,要幫顏如春,也隻消將顏如春的劍往上一挑,那達摩禪杖便會不翼而飛,顏如春報仇的夙願就會如願以償了。

這一上一下隻在須臾之間,卻令張崇角十分難決。因為這一上是他的情婦,盡管是過時的情婦,也畢竟給過他諸多火熱的感情;這一下卻是他的義父,盡管是他隻畏不敬的義父,但卻有諸多把柄握在他的手中。他既不敢得罪他,未來還得利用他。

戰場形勢司不容發,哪裏還容得他思索良久?隻在沉吟之間,利害得失的考慮就權衡出結果來了。他要利害不要是非,女人算什麼?更何況已經成了他心靈上累彆的女人!

於是,他喊一聲:“幹爹!我來了!”說罷一個箭步跳了上來輕捷,健勇,不愧顏如春對他寄有報仇的厚望,但可惜,他卻幫了芸僧的忙,使那劍柄往下一按,那“蛤蟆禪師”的半截達摩杖,頃刻間猶如橫掃枯葉的秋風陡地增添了千軍萬曷之勢。未等顏如春反應過來,“蛤蟆禪師”也是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手起掌落,敲碎了顏如春的琵琶骨。幸虧他手下留情,還念念不忘顏如春的姿色,這才留下了她的性命,僅僅廢了她的武功。再說顏如春,猛地聽到張崇角呼喚“幹爹!”就頓覺天旋地轉,及至看到張崇角來到近前,竟然是幫那不共戴夫的仇敵向她下毒手時,更覺得眼前一黑,天地間隻有罪惡與黑暗了。未等她再思索,就覺得肩上猛地受到了一擊,痛徹肺腑,她意識到,再也無法與這歹僧較量了。

她懷疑自己的眼睛:眼前果真會是那溫情脈脈的張崇角嗎?是那個答應她有了寶石便與她洞房花燭的張崇角?她可是把報仇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怎麼卻跟仇人混在了一起?這可能嗎?她下意識地問:“你……你認賊作父?”

“臭婊子!哪個與你當真?”在“蛤蟆禪師”麵前,張崇角要表現一個“於兒子”的忠誠,“識相的話,好好地侍候俺幹爹。他不會虧待你的。”

啊!完全證實了!顏如春隻覺得肩膀上的那點痛實在太微不足道了,那心靈上的痛疼確實難以忍受。

她那顆受傷的心在淌血,一滴一滴都揪心扯肺。她在心底呐喊:爹爹!孩兒辜負了你的臨終囑托,今生今世是報不了仇了。孩兒有眼無珠,錯把仇人當愛人,引狼入室,竟把歹徒當知音!我……隻能到黃泉去向你討打了……但這時的顏如春卻沒有淚。她的淚水都被燃燒的怒火烤幹了。她當然不能哭!哭,那是要趴在親人懷中的,可她已經沒有了親人。她此刻才有了真正的眼淚,卻一滴也流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