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3 / 3)

她羞愧得無地自容,心裏交織著痛苦與血淚,一點也不比胸前的傷口輕。心口在滴著血,那是根本無法包紮的。傷口又巨痛了,她再次昏迷了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她恍恍惚惚地聽到了一聲聲輕輕地呼喚:“小娘子,你醒醒!方才不是醒過來了嗎?”

“唔!我幾時睡著了?現在不是白天嗎?”她覺得自己有了神智,能夠問自己了。於是,又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眼前是誰?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孫不二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戒備異常地望著眼前這個男人,甚至含著掩飾不住的敵意,隨時準備一拚了事。她掙紮著想坐起來,卻被那陌生男人攔住了:“別動!你的傷很重,昏迷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才醒過來。”孫不二隻好聽命躺下來,這才注意到那陌生男人手裏端著藥碗,那藥似乎涼了,已經不冒熱氣了。

“這是治跌打損傷的藥,我又添了幾味補血的。來!我喂你吃下去。”

孫不二敵意未消,無力,但卻堅決地搖搖頭,執拗地不肯把嘴張開。

那陌生男人不慍不怒,但也不亢不卑,隻是正言厲色地說:“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總是治傷要緊。難道你真的想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成?”

也許,因為這陌生男人那通情達理的話語;也許,因為他那雙正氣凜然的眼睛。反正孫不二被折服,她完全聽命於眼前這個男人了,戒心消除,聽憑他一口一口地將藥湯給自己服下。

奇怪,一碗藥湯落腹,居然止住了疼痛,精神也恢複了許多。她禁不住想解開眼前的諸多疑團,就開口向那陌生男人尋問了:“你懂藥草?”

陌生男人點點頭:“這昆崳山真是方寶地,藥典上列的藥材幾乎無所沒有,還有許多大有奇效的藥不見藥典哩”!

“這衣服是你的?”孫不二指指自己身上。陌生男子又點點頭。

“你為什麼要救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呀!”“你知道我是誰?”陌生男人卻搖了搖頭。“那麼你是誰?”“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好報答你呀!”“我用不著你報答!”“你……我是個無名無姓的人!”

那陌生男人稍帶慍怒地說,然後昂首闊步地朝洞外走去,連頭都沒有回一下。這是個什麼人?陌生男人的表現令孫不二詫異不止。好奇心令她仰起頭來,就瞥見了洞門之外的情景了。陌生人鑽進了洞口不遠的一個窩棚裏。那座窩棚矮小簡陋,隻有幾根鬆樹棒子搭成了個支架,蓋了不多的山草在寒風中抖動。那三角狀的門隻遮著塊破布,陌生人得低頭彎腰才能鑽進去,顯然這是臨時搭成的。窩棚外不遠處,吊著一個黑鈀的鍋子,還沸沸地冒著白氣,不知煮的什麼。

這情景一下子讓孫不二呆住了。顯而易見,這個陌生男人把自己居住的山洞讓給了自己;而為了避男女之嫌,臨時為自己草草搭了個窩棚,在那裏忍受寒風的襲擾。如今時令已值深秋,山風已經變尖,咬得人肌肉發緊,他卻在為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忍饑受寒。這是一個至誠君子,如果他有非分之想的話,完全可以乘人之危……

想到這裏,她頓覺一股暖流漾過心頭。同時也為自己方才的戒心和敵意而羞愧。實在是誤會了人家的好意,居然以怨報德,對救命恩人發生如此大的誤解。她真想能有個機會向恩人剖白她的負疚之情。

然而,這種機會卻十分難得,因為陌生男人很少進這山洞,每次來,隻是送湯送藥,送飯送茶。而且每次來,逗留的時間都十分短暫。話語極少,彬彬有禮,但卻決無情愫。總是:“喝點米湯吧!趁熱。”或者:“藥我放在這裏了,你慢慢把它喝下去。”

除了“飯”和“藥”,其他什麼也沒有。就是這“無情”卻恰恰挑動了孫不二的情懷。她不由得暗自思忖:俺的身子是被這樣一個至誠君子摸過的呀!他再彬彬有禮,可替俺包紮傷口,便不能不觸及……

她紅暈滿腮,心跳得厲害;可在羞澀之中又不無幸福之感:嫁給這樣一個君子也未嚐不可,隻是不知道他的那顆心又怎麼想的?她想哭,真奇怪,甜絲絲的心,卻有二種欲淚的渴望。她睡不著覺了,常常在黎明之前醒來,但卻不是因為傷口痛疼。傷口差不多已經愈合,而是因為心上多了一個身影,攪得她夜不能寐。這天淩晨,她終於從病床上爬了起來,偷偷地窺視洞外,啊!美麗的昆崳山,真令人陶醉。

是的,孫不二養傷的山洞本來就在“王母娘娘洗腳盆”東側,那裏叮叮淙淙的流水,跳蕩著碧波,清澈可見遊魚,掩映在綠樹叢中,而且昆崳山之綠,又是綠到了極致。遠山如同蒼海,是一抹蔥綠;近峰如同翠柱,是整塊黑綠;茵茵草地,是無窮無盡的綠,隨著溪水蜿蜒,兩岸總是綠、綠、綠……

如今已值深秋,這綠又變成了紅。遠山秋葉紅了,如同掛上了紅色的帷幕;近峰楓葉初染,是一片火焰在抖動,碧波兩岸,是紅葉遮天蓋地,簡直像鋪上了紅色的地毯。整個昆崳山麓仿佛都在靜靜地燃燒,在燃燒著秋色,勃發著生機,全是紅、紅、紅……

此刻正值清晨,未盡消散的夜霧慢慢地彌漫開來,晨曦從霧靄中穿過,那雰就越發薄薄的,像是給紅色的昆崳山披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昆崳山被紅裝素裹,越發像是披著白色紗巾的女神。

山美,景美,人更美!孫不二陶醉在自然風光之中,更陶醉在景中之人帶來的情愫。

原來那個陌生男人正在聞雞起舞,那矯健的身影早已攫魂奪魄。她看到那個男子突然從空中騰越下來,雙臂如同泰山壓頂,可立即釘在地上,穩如銅鍾,紋絲不動,接著一個飛越,將雙腿躍上樹權,一個鷂子翻身,仆地有聲,……那騰挪進退,每個動作都那麼瀟灑,那麼自如,簡直像聽山泉在叮叮呼呼地唱歌。

她已完全醉了。不知為什麼,她很想能有機會像她初醒過來時那樣,和他談幾句話,她甚至想裝一次病,再昏迷過去,可以留住他在床邊多待片刻,但很可惜,她的身體漸漸好了,而她又不會做假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她已經完全可以獨自生活。這時她記起了進山的使命,便立即自責起來:孫不二呀,孫不二。中孚先生還臥在病榻,已經氣息奄奄;你尋寶還沒有著落,如何卻在這裏動這邪念!可恥,可恥!

她立即斬斷了情絲,要求馬上進山。這時,她隻能把進山的始末如實告訴了陌生男子。陌生男子慨然回答說:“很好,很好。真想不到你竟是為了重陽道長而身負重傷的。不瞞你說,我進這昆崳山正是要拜他為師的,隻可惜還不曾一睹中孚先生的豐采。佛家說什麼‘有緣’,我是不禮佛的,可今天實在是應了‘有緣’的話,可以由你引見重陽道長了。隻是你大傷未愈,不宜走路,更不宜奔波。這樣吧,我再去次磅礴頂,為你尋找靈芝仙草,合成一劑靈藥,服下之後便可痊愈,那時再由你引見拜師不遲。”

孫不二聽後隻能稍留,滿懷柔情地說:“請你快去快回!”“那是自然。”陌生男子答應著,把外罩的夾衣隨手扔在床上,大踏步地離開了。

孫不二望著他的背影在洞口消失,悵然若失。百無聊賴地返回身來,卻見那罩衣肩頭破了個洞。她很想找出針線來,為恩人做點事情以寄托自己的感激之情。很巧,在炕邊上就找到了針線,於是她拿過來那件罩衣……

“哐啷”一聲,有一件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孫不二拾起一看,啊!怎麼也是一塊玉佩?

這人,什麼時候把我的玉佩偷去了?她立即伸手摸自己的胸前,怎麼玉佩還在?她慌忙把自己的玉佩摘下來,兩塊並排在起,托在了手心,細細地端祥。啊!竟然一模一樣!顯然是同一塊玉料切割下來的,都亮晶晶,潔白純淨,象征著堅貞無邪;完全是同一個匠人琢磨而成的,都白瑩瑩,圓潤細膩,寄托府他最美好的祝願。孫不_:慌忙翻過來後那鐫刻的文字,顯然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不過她這一枚刻到的是“良緣”二字,而另一枚上卻刻著“金玉”二字。

啊!金玉良緣。

莫非他就是馬鈺號丹陽!這可真巧得不能再巧了!這是玉皇大帝的恩賜?還是太是金星的輝映?孫不二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了。

她的眼前縈繞看馬丹陽的臉。啊!多麼生動,那又濃又黑的臥蠶眉下一雙多麼睿智,多麼深沉的大眼;懸膽鼻下那線條清晰的嘴唇,總是緊緊地閉著顯示出男性堅毅的風采。

還有,那在晨曦中練拳的身影,此刻完全占據了孫不二的心田。那身影是何等矯健,動作是何等敏捷,姿勢是何等瀟灑。此刻孫不二臉紅心跳了……

是的,在靜寂的山洞裏孫不二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陶醉在幸福之中的孫不二渾身流瀉著女性的美:白皙的鵝蛋臉上布滿了朝霞,比胭脂還紅潤,真是粉中帶霞,分外動人。那彎彎的柳葉眉下一雙丹鳳眼,此刻亮晶晶地放射著奪人的光芒,流露著她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嘴唇微開,讓那張生動的嘴也彎曲得異常嫵媚,那裏呼出的溫馨之氣也帶著幸福的甜意……

道行未成的孫不二實在未能免俗,此刻她還是一個待嫁的姑娘,隻覺得人生是那麼美好。真是山美,水美,人更美!昆崳山真是美的淵藪,福的搖籃……

那個搭救了孫不二的陌生男人正是馬鈺,馬丹陽。史載這馬丹陽乃是王重陽所收的第一個徒弟,名列元代國師邱處機之前。這是因為張崇角早已被逐出了道門,為史家所不齒的緣故。

至於這位“首席弟子”為何來到了昆崳山,又如何與孫不二相認,這個疑團留待以後再說。

且說此刻馬丹陽正背著藥簍在山路上疾速而行,那藥簍已被各種各樣的藥草塞得滿滿的,而在藥草之上又有一枝碩大的靈芝分外引人注目。這靈芝是昆崳山中的百寶之一,人稱“藥草之王”。與“地藥之王”人參並駕齊驅,曆來都作為大補“入藥的。昆崳山上藥草眾多,人說在山上隨便拔棵野草都能治病,也許有些誇張,但百草皆備藥物遍地卻是名不虛傳的,不然那孫不二怎麼能夠當胸吃了一劍,而且是女魔頭懷著滿腔仇恨下的毒手,居然能夠那麼快的康複?這全因昆崳山藥草有奇效。馬丹陽采百草煉就的”跌打損傷丹隻要服上一粒,便可立即止血,而且此後不治自愈。孫不二如果不是劍尖人胸太深,大傷了元氣,何至於讓馬丹陽費那麼大的周折如此說來,那馬丹陽背簍上的碩大靈芝也是鳳毛麟角了,所以物以稀為貴;昆崳山上盡管靈芝並不稀罕,可像馬丹陽采得的這支,卻是寸蟻蜂王之屬,碩大得令人瞠目了。

這也難怪!靈芝既然得天地間之靈氣,擅陰陽變化之精奧,所以生長極慢,要得其碩,就大為不易,而馬丹陽采得的這一支,尤為不易,因為它是長在懸崖之上的,要登上昆崳山的極頂,然後順著懸崖爬下去,在懸崖的石縫中方可擷取。稍有不慎,腳下隻要有個閃失,便會直墜大海,葬身魚腹。

馬丹陽救人心切,冒九死一生之險掛身懸崖,采得了這粒碩大的靈芝,要是讓孫不二知道了,她還不知如何感動呢!此刻,他就背著這支靈芝,興衝衝地往前趕,不想身後邊卻來了兩個人。

你道是誰?正是“蛤蟆禪師”和張崇角。這兩個人遠遠地就望見了馬丹陽背簍上的靈芝。

“禪師,你看到前麵那人背著的靈芝了嗎?”

“好大!拿過來我們消受”。

“那是自然。不過此人能采得這棵靈芝,輕功何等了得!不可輕敵!”

“嗯?”“蛤蟆禪師”不解。

張崇角便把采擷這靈芝之難簡略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