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顏如春竊得了寶石之後,一心急盼著花燭之喜,那急不可待的心情令她寢食不安,可是如意郎君卻身影杳然。其實,不過僅僅過了半天,她卻度日如年,捺耐不住了,就急急下山來尋張崇角,卻遠遠地瞥見這人剛好與一女子並立在二起。不消說,那女子就是孫不二無疑了。顏如春頓時心中妒火怒燒,恨不能立即宰了這個情敵才好。略二思忖,她就想竊聽這對男女在喁喁地說些何等情話。於是就施展出輕功來。隻見她如蒼鷹掠翅,“嗖!”地來到了山路左側的二塊巨石下,如輕燕落地二般,悄無聲息地停在巨石起眼的女人身上!她想起了張崇角那些談論女人的話,隻恨得牙齒格格作響。
孫不二卻正色相告:“你這話就過分了。既然師事中孚先生,就應該為他去粉身碎骨才是,怎麼能為他人去赴湯蹈火?況且,如今師父的道德懿行尚未學到手,在師父因我的過失而患重病之際,怎好有非分之想?我這裏寸心如焚,也實在聽不進你的這些話語。你果真有敬重我的好心,就聽我一句話,咱們分頭去尋那女賊。你走北路。我走南路。快!”
張崇角隻能長歎一口粗氣,無可奈何地望著孫不二西去的身影。孫不二義無返顧,頭也不回地邁步進山了。她完全沒有想到身後尾追上了一個影子,而且搶先一步攔住了她的去路。
張崇角呆呆地鶴立山路,悵然若失。像他這樣的男人,難道還缺少女人嗎?怪就怪在這裏,那些輕而易舉得到的,反而令他厭倦了。他認為輕易上手的女人都是一個滋味兒。他要尋找那種久攻不克的,越是難以到手,越是鍥而不舍。其實,女人的全部趣味都在追求的過程中,到手了就索然無味了。但進攻的過程卻各式各樣,得調動花樣翻新的手段。他張崇角的創造性恰恰在這裏,別看他拜王重陽為師,其實他並不欣賞師傅要在教門裏創造什麼派別,創造什麼學說。那種“修真煉性”哪裏趕得上他的放縱本性盡情享樂?他要創造自己的極樂世界。
且不說張崇角在山路上鵠立。隻說孫不二在山路上正行走著,突然從背後跳過一個人來,橫劍攔住了她。
“你……你是誰?”孫不二嚇得臉色煞白,無限恐懼地望著眼前的人。卻是一個又俊又悄又騷又浪的女人。
“哼!”那女人嗤之以鼻,自報家門,“我就是你要尋找的盜寶之人!”說罷,她左手探囊,拿出了那枚月牙寶石,挪揄地說:“看看吧!它是不是你枕邊的貨色?”
“啊!”孫不二一看,大喜過望,馬上忘記了眼前的人還握有寶劍,撲上前去哀求道:大姐,大姐,你把它還給我吧!師傳還病在。
“還你?”那女人輕蔑地說,“隻怕我這三尺寶劍不答應。”說罷,長劍閃著寒光在孫不二眼前一抖,迫得孫不二連連後退。
顏如春狂笑起來。“狐狸精!你見過這吃肉喝血的家什嗎?”說罷,她再次進劍,嚇得孫不二再次躲閃。
躲閃中她沒有忘記那月牙寶石,便一邊躲閃,一邊哀求:“大姐,大姐,隻要你還俺寶石,俺一輩子感戴你的大恩大德。你罵俺一輩子狐狸精也行——”
“呸:你也配稱狐狸精!”孫不二萬萬沒料到那女人出爾反爾,反而被她自己的罵語激惱了,“我那是誇獎你,你反而臭美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看看自己的身段,配稱狐狸精不成?”
孫不二完全被罵得傻了眼。“我問你!”顏如春繼續怒不可遏,“你算是什麼女人?有床上功夫?還是有床下功夫?”
“俺……俺隻知跟著師傅修煉——”
“放屁!”顏如春喝住了孫不二,“分明你隻知道勾引男人。”儒家說“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反過來就是“己之所欲,必施於人”了。顏如春不是儒家的信徒,但卻在儒家思想為正統的國度,所以才有如此的“叛逆”,她想起了張崇角的那些話語,還有他的“情變”,不由得怒火中燒,揮劍朝孫不二刺來。
她身形一轉,便見劍光疾起,倏時那冷光精芒,繽紛飛舞,劍風肅殺如秋風掃落葉,舞姿翩然如粉蝶戲花蕊。
按說武林之中該有“俠風”,棋逢對手才能各自顯出威風來。所謂大俠不殺倒地之人,倚強淩弱從來為武林所不齒的。但顏如春卻恰恰相反,越是遇到弱者,越是大抖威風。她對手無寸鐵,弱不禁風的孫不二,那武功簡直就登峰造極了。
隻見她使出一招“探龍人海”,那劍風挾風帶雨,攪得周天寒徹,劍尖如人無人之境,直刺孫不二的胸前。
這一招果然奏效,甭說像孫不二這樣不知武功為何物的女子,就是七尺須眉也得仆地而成僵屍。眼瞅著孫不二即將玉傾香消,誰知這顏如春卻劍下留情,隻挑斷了孫不二身上的係帶。接著,顏如春又換招再次進劍,此招喚作“耕雲播雨”,但孫不二卻不認得。隻覺得眼前劍花亂舞,仿佛有幾十個顏如春在同時舞劍;那令人心悸的劍光如編如織,在眼前攪成了雪團……這一招果真奏效孫不二隻能粉身碎骨。
豈料,在最後的瞬間,那女賊又發了善心,隻是揭去了孫不二的鬥篷,剝下了孫不二的外衣。
如今的孫不二隻穿著內衣內褲立在山路上瑟瑟發抖了。
顏如春在心中罵道:“這算什麼女人?已經這身打扮了,仍舊是那麼端莊沒有一點女人的味道。”
於是,她又使出了一招,喚作“金箭封喉”。這本是上三路的劍法,直取對方咽喉的。顏如春此刻卻改變了劍路,徑直朝孫不二的下部刺來,眼瞅著孫不二又危在旦夕了。
豈知在最後時刻,那顏如春手腕一抖,又隻把劍尖融及了孫不二的皮膚。與此同時,隻聽得“嘶拉”一聲,孫不二的褲子卻就完全裂開了,露出了大腿,忍受山風的撕咬。
這時,隻聽得顏如春狠狠地罵道:“我就不信你不放蕩!”罵聲出口之後,她看著孫不二在那裏手足無措地忙著遮掩,不由得啼笑皆非。暗自思忖道:“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明明最喜歡女人放蕩,卻偏偏要說些要女人貞淑的屁話。張崇角不就是最喜歡大腿的嗎?卻偏偏誇獎這孫不二賢淑端莊。好!我讓你孫不二也當當婊子。”
如此一想,她再次揮劍進招,來一個“犀牛撥月”,再次向孫不二殺去。這“犀牛撥月”直衝對方的上三路,本是在對方攻擊時的化解之招。眼下這孫不二根本就不會什麼化解,隻是無限羞愧地用破褲掩蔽裸露的大腿,哪裏還經得住又是一劍?見這劍峰直抵胸前,那寒光刺得眼睛發痛,嚇得頭腦發脹,眼瞅著就要一命歸天了。
這時,又聽得“哧”地一聲,眼前的乳衣都被撕開了。她沒有感到痛,也沒有看見血,卻聽得顏如春惡狠狠的聲音:“我再叫你貞潔!我再叫你嫻雅!我再叫你端莊!我再叫你清麗!”
原來,這顏如春對哀哀無告的孫不二隻是一劍接著一劍地連出七八招,可就把孫不二的一件上衣撕得襤樓不堪了。女人淩辱女人,真是不可思議。
其實,顏如春隻是想報複。也許,正因為有了孫不二的賢淑貞潔,才襯出了她的放蕩淫邪,所以她才非置孫不二於淫蕩之地不可。這樣同流合汙,誰也就顯不出高潔,同時也顯不出淫蕩來了。天下事不患貧,隻患不均,在這裏也得到了印證。
顏如春戲弄弱者,真可謂威風凜凜。這時,隻聽得“當啷”一聲,那劍尖碰到了一塊硬東西。她一怔,卻瞥見了孫不二的頸下有一塊玉佩。
這塊玉佩在孫不二裸露的胸前十分刺目,上麵還凸凸地刻著兩個字:“良緣”。顯然是一件信物。
顏如春又是一怔,衝口而問:“你有了婆家?”孫不二含羞帶色地點了一下頭。
“有了婆家還和我爭漢子,真不要臉!”顏如春的秀目倒豎,又怒不可遏了。
“不,不!俺決沒有”孫不二急急地想辯護。
“留著你總是個禍害!吃我一劍吧!”顏如春這一劍卻絕對無招,但也絕對無情。那劍峰輕而易舉地刺進了孫不二裸露的乳胸,孫不二立即仰仆在地,殷紅的鮮血汩汩流出,她很快就昏死過去。倒地,就震動了山路邊的一塊石頭。於是,她和石頭二起滾動起來,墮入了深深的山澗之中。
可憐二個孤弱的女子,幾乎是裸露著身子葬於山澗裏了。她還有一口氣,但有沒有人會搭救她呢?
深淵之中,人跡罕見。蒼天,蒼天!誰來搭救她?
孫不二醒來了,接著又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她似乎又有了知覺。她倏地睜開了眼睛。“咦?這是在哪裏?”她無力地抬起了頭,環顧一下周圍;晤,原來是個山洞。洞口射進幾束暈光,洞壁之下有一石龕,石龕之上有兩卷書。而石龕下麵卻是幾根柴棒支起的一個藥罐子,藥罐子正“卟卟”地冒著白氣,發出異常濃鬱的藥香。顯然,煎藥的人並未遠離,因為那支架底下的火正熊熊地燃燒著,為這山洞增添了融融的暖意。
“是誰在煎藥?他在為誰煎藥?我怎麼卻來到這裏?這裏是什麼地方?……”一連串的疑問驀地湧上了孫不二的心頭,頓覺渾身疼痛難忍,也就身不由己地垂下了頭。這才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座石炕上,而穿著男人的衣服,那傷口已經被人包紮過了,血漬洇出了那白色的粗布,顯然是撕了一件衣服包紮的。
孫不二立即將這暖融融的山洞看作是冷冰冰的魔窟。她本能地想跳起來,跑出這充滿男人氣息的鬼地方,可是剛想掙紮著站起來,無奈傷口一陣巨痛,令她驀地又倒在石炕上了。
她盈盈欲淚,看著胸前已被包紮的傷口,想到這裏一定被人觸動過了,於是不由得羞愧不能自勝,真想找個地縫兒鈷進去。她驀地又想起了在山路上受那女子淩辱的一幕,可那畢竟是個女子。自己身上那些不該裸露的地方被女人看到雖然也是羞恥,可那畢竟稱不上一個“淫”字。如今這些地方不僅讓男人看到了,而且讓男人摸著了,這還怎麼有臉再見人?這可怎麼能再作人這個該死的男人是誰?她首先想到的是那個用灼灼眼神盯住她看的張崇角。
“一定是他!這廝乘人之危,玷辱了俺清白的身子。罷罷罷,既然此身已被他窺得仔細……”
可是,這時她又馬上想到了玉佩。
她下意識地摸了模自己的脖頸,玉佩安然無恙。這又令她顫栗起來,想到了父母之命。天呐!這可如何是好?本來她的心境是那麼平靜,絕少想到自己的終身大事。父母早已為她定好了的。母親臨終時把玉佩交給了她,並且告訴她,這是一對玉佩,上麵是同一個人寫的“金玉良緣”四字,分別鐫刻在兩隻玉佩上。這一隻交到了她手上了,另一隻則在男方那邊,將來遇到有這玉佩的,就要與他完婚。婚約是神聖之極的,決不能夠返悔,生是人家的人,死是人家的鬼,決不能做那淫奔之事,敗壞了孫家的門風。
父母撒手歸天了,她一個孤苦女子要在孽海中飄泊,不消說前途是十分艱險的,幸虧被王重陽所搭救。王重陽待她恩重如山,視她為己出之女。她決心拜王重陽為師,終身侍奉中孚先生。可是王重陽拈著胡須沉吟良久,還是說:“我不能第一個徒弟就收女流,還是為你擇婿婚配吧!”她這才含羞帶澀地說出了玉佩之事。
王重陽一聽,立即慨然作答:“我將替你父母完成玉佩之約,隻待尋那係有玉佩之人就是了。”
中孚先生是一諾千金的,他從不輕易對作古之人講這種誓言。可如今——她還能說自己守身如玉嗎?還配再佩戴這玉佩嗎?玉佩仍舊潔白無暇,可自己還能說貞潔如初嗎?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她生活在儒教的國度,而且在剛剛經曆過“程朱理學”登峰造極的宋朝。“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說教已經深人人心,孫不二自然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