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3 / 3)

此地如今仍在駱駝山西,後人在石壁上鐫刻“聖泉”二字,遊人到此,鮮有不喝此水者。

邱處機在昏迷之中,突覺有一滴水進進自己口中,頓覺那幹渴似火的口腔馬上有了勃勃生機。他弄不清是仙女賜露,還是山人搭救,隻覺得清冽不可名狀,就貪婪地張大嘴巴。立即一股甘泉湧進腹中,滿腹焦渴一掃而光,他倏他睜大眼睛,原來自己置身在山澗之中。

眼前的景物全變了!這昆崳山真是個“洞天福地”。他如此想,立即想起了此行的使命。求師問道心切,貪喝了幾口聖水,渾身頼通暢之至,有了無窮的力氣。他真想一躍而出山洞,匆匆趕路可惜,環繞他的隻是高聳入雲的石壁,山路渺渺,山門杳杳,他隻能在山洞中徘徊,尋找不著出路而隻好唉聲歎氣……

綿延在牟平、文登的昆崳山橫行數百裏,其南麓諸山中更有山喚作“三瓣石”。在山叢中突兀而起,背依礤礴極頂而如鶴立雞群,險峻之美令人叫絕。這且不說,那山頂由三瓣巨石組成,遠遠望去、恰似二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周圍叢山送翠,恰似無邊無際的綠海,襯著這黛色的巨荷,在藍天之下,格外雄峻。山下的山路上卻躑躅徘徊著一個人,焦躁莫名地引頸往山上眺望。

泫學地處昆崳山的咽喉,是進入昆崳山的要道之一。無論是往北登峰,還是往南尋寺,都是必由之路。

這徘徊之人,顯然是在等候誰。此人白淨麵皮,皮膚細膩至極,如果刮去胡須,誰都會以為這是個二八嬌娘,因為他那一雙秀目實在不乏女性的溫柔,而那一雙過細的眉毛又彎彎得恰似新月,給人過多的女人氣息。隻可惜,不敢恭維“櫻唇”,他那嘴唇雖然薄得可以,但卻烏黑得毫無血色。

當然,這決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真正男人。他堪稱武林高孔自五台山一路流浪而來,沿途到處拜訪名師,加之他本來就對五台山的拳術略知一二,又在少林寺中對其硬功頗為鑽研,不說精通了少林拳術、劍術,也敢說領略了其中的套路步數,甚至連“達摩杖”也練了幾手;走至江南,又遇到了武當派的高手,受其指點,對其軟功,以退為進也深知個中三昧,所以竟融會諸家之長而稱雄方了。何況,他還學了許多歪門邪道,對江湖上不入流的一些雜拳歪技,也都旁采博取,就很有點武林中校校者的風采了。

此人正是顏如春朝思暮想的張崇角。顏如春之所以迷戀他,除了那奶油小生的外貌,還有那一身武藝。她理想的人對該能為她複仇才是,不僅能滿足她的床第之歡,而且能礴足她的複仇之誌。正所謂“剃頭挑子二一一頭熱”。

此刻張崇角在山路上翹足等待的並不是那如花似玉的顏春。顏如春太熱,熱得他難受。昔日的山盟海誓已隨東流水鏑秀了……

他等候的是另……個人,喚作“蛤膜禪師”。等人不著是最煩人不過的,這張崇角在山路上跺著腳,煩躁異常,不由得暗自罵道:“這禿驢,又到哪兒風流去了!累得俺”。

罵聲未了,卻見山路上走來了一個蒙麵人,說時遲,那時快,張崇角略一遲疑,那蒙麵人競“嗖”地一聲來到了眼前,竟從背後輸:一柄長劍來,二話沒說,就將劍尖直抵張崇角的胸前。

張崇角何等武功?哪裏能容人見麵就揮劍?就勢來一招“大漠平沙”兀地倒地,化險為夷;接著一個“鯉魚打挺”,未及站穩就探手出招,兩個人便在山路上格鬥起來。

當下張崇角雙掌畫弧,發出一招“偏花七星”,雙掌如電,一下子打到了蒙麵人掌上。

豈料蒙麵人見招之後,反而冷笑,一麵運內力於手掌,一麵仰出右腿,在其進取之間,一個“金雞獨立”,那左腿卻就直掃張崇角下三路了。

張崇角暗自驚呼“不好”,他知道今天逢到了經驗豐富的對手。說時遲,那時快,張崇角一個“早地拔蔥”,離開險境,接著一個“泰山壓頂”,出指如鉤,往蒙麵人的肩頭抓去。蒙麵人斜身略避,令他這二抓從身側擦過,張崇角便未免焦躁起來,左拳右掌,風聲呼呼,霎時之間打出了七八招,然而蒙麵人左閃右避,竟連衣角也沒給抓到半點兒。張崇角暗自吃驚了:他決定用其看家本事了。其實,他這看家本事無非是歪門邪道,當年在五台山他的父親傳授的“地術犬法”。所謂的“地術犬法”乃是福建泉州少林對麵白蓮寺的尼姑所創,本是以陰柔對陽剛的婦人之術。乃揚長避短,以守為攻,靜如靈狗伺洞,動如餓虎出林。時而佯跌倒地,實則暗藏殺機,借力化力出其不意蹬對方的胸腹肚和陰部;時而順水行舟,以關節反關節,用“蝴蝶腿”纏捆對方的肩、頭、臂,使其無法施展招數。更兼在倒地之際雙腿如鋼輪急轉,呼呼生風,弄得煙塵迷目,便可攻守兼備了。所以說它是歪門邪道,左技雜藝。這本來是適應婦人身體特點而創造的拳術,堂堂七尺男兒用此“婦人之術”,說出來會被武林不齒的。然而,那蒙麵人立即興奮得高叫:“不錯,不錯!正是咱家的看家本事。阿彌陀佛!”

叫罷,他就賣個破綻,跳出煙塵,“你果真是張崇角,咱們有緣於裏來相會,快快隨俺去也!”張崇角不由得大吃一驚,暗暗地犯了思量:看這人口呼佛號,分明是個和尚。可這和尚為何不穿袈裟,卻要藏頭蒙麵?這且不說,他如何又知道我的姓名?莫非他就是“蛤蟆禪師”?可是我跟“蛤蟆禪師”是有約的呀!我在山路岔口上等的就是他,他既與我如約前來,為何又不肯廝認,反而要拳腳相加?

何況,他與這“蛤蟆禪師”還有父子之情,他是禪師的“螟嶺之子”。幹爹為什麼要如此怪僻?

他百思不得其解,那蒙麵人的身影眼瞅著要從山路上消失,他不能不尾追而去。

這蒙麵人正是蛤蟆禪師。他在收到張崇角的書信之後立即動身,因為五台山早已不能容身了。他在那裏已經臭名昭著,誰都知道他是個惡貫滿盈的“色和尚”。他不肯改那貪淫漁色的本性,但畢竟身在佛門,法規森嚴,有不少清規戒律。他畢竟有廠襲袈裟束縛著,縱有鼓簧之舌也不能鼓起一雙蛤蟆眼,把強奸民女說成是“佛門善行”。所以頂好換換環境,能到一個佛光普照不到的角落,在那裏可以為所欲為。然而,到哪裏去尋找這逍遙角角落呢?天下名山僧占多,隻能到偏遠的天涯海角去,因此他打發“義子”張崇角先行一步。去尋覓這樣的“逍遙津”。可熟知一去經年,竟毫無消息。本來就十分靠不住的幹兒子莫非成了出籠之鳥、脫韁之馬?恰在這時,接到了張崇角的書信。信中所述之洞天福地正是他要尋覓的佛門樂土,焉有不匆匆上路之理?

“蛤蟆禪師”成行之後,靠療一紙度彬,倒也一路順風,生活並不清苦。這是因為他從不穿袈裟。他隻是療一紙度牒進出禪寺。他進了寺廟,與主持稱兄道弟之後便索取金銀,如果對方是識相的,他便唱一聲“阿彌陀佛”,然後拿著銀兩去酒肆狂飲一番,去青樓找個俊俏粉頭睡場風流覺;如果您到那主持是不識相的,那麼對不起,“蛤蟆禪師”的蛤蟆眼就會分外地凸出來,噴射著怒火,少不了施展一下手腳。那拳腳相加足以令闔寺膽顫心驚,隻好乖乖地“花錢免災”了。

就這樣,“蛤蟆禪師”曉行夜宿,很快越過青爿萊州,走到了寧海州,踏入了昆崳山。比張崇角原來約會的時間還提前了數日。你想這蛤蟆禪師是走南闖北之人,又是何等精明!他怎麼會把自己置於依附他人的境地?他自然要為自己先壘一個“窩”為落腳之地,然後才會去尋那張崇角。況且,與這張崇角已經數年不見,數年之內一個年少氣盛的青年人誰又知道他會發生什麼變化?貿然地出示自己的廬山真麵,那就不是老奸巨猾的蛤蟆禪師了。

所以,他才蒙上麵布,來到了三瓣石下。及至較量片刻之後他已觀察備細了,方才賣個破綻引這張崇角來到他新壘的“窩”。這“窩”在東華宮背後一個小小的山洞裏,洞口掩映在草窠子之中,大白天不仔細看都不會發現,更甭說在朝昏之際了。隻此一點便可見“蛤蟆禪師”之詭譎莫測,要知道他才來昆崳山幾天!靄靄暮色中,張崇角尾追著那個陰暗的黑影進了那神秘的山洞。燈如豆。昏暗的燈影下蒙麵人撕下了假麵具,露出了真麵目獐頭鼠麵,一雙纖細如豆的小眼睛鼓鼓的,在掃帚眉下閃著詭譎的光。這張臉,因為沉溺酒色不僅毫無血色,而且清臒瘦削,因而襯得那兩隻小眼越發突突的,活像一雙蛤蟆眼。所以誰也弄不清稱他為“蛤蟆禪師”是正名,還是渾號?張崇角一見,心裏頓覺很不是滋味,暗自思忖道:俺把心都扒給你了,在這裏眼巴巴地盼你來相會,誰知你卻用這一番模樣,讓俺擔驚受怕!

這麼一想,他根本不想敘說別後起居了,隻是冷冰冰地單刀直人:“你看,這裏可行?”

“不錯,不錯!你小子確實采到了一方風水寶地。”蛤蟆禪師“被貪欲之火焚燒著,那蛤蟆眼格外凸出。他顧不得打聽與張崇角分手這幾年的情況,就直白了自己的願望,”不為我佛家所得,真是枉為了佛門弟子!

張崇角打心眼裏鄙夷不屑:“你算什麼佛家弟子?說穿了吧,還不是跟俺一樣,都被人叫做佛門敗類?這裏果真是一塊寶地,俺就要在這裏安營紮寨,創一番氣候了。”

見張崇角沒有響應他的話語,“蛤蟆禪師”少不了又遊說幾句:“天下名山僧占多,可謂天經地義。怎麼竟把如此一座寶山扔給了道主?真正豈有此理!我一踏人此山,便知它地力非凡。長居此地,甭說精煉內功,就是坐以養神,也可以益壽延年,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