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石,這塊被遺棄在昆崳山麓的無色之石,得天地司的靈秀之氣,又被山風熏陶了不知凡幾萬年,再加上海濤的聲激冶煉,終於凝鑄成一塊又圓又潤又亮又滑的寶珠,成為昆崳山的“鎮山之寶”。
太上老君一日駕雲過此,遙望草叢深處明珠閃閃發光,不由得感歎萬千:“明珠棄土,自然令人惋惜,可明珠仍為明珠,不怕被慧眼所識;然則,明珠生輝,則凡人俗眼也都可辨,這就是鼓勵世俗了。何必要明光以招搖?”
說罷,他就拂塵一揮,那寶珠的光澤頓失,變成了一塊很不起眼的小石頭。
太上老君微閉睿目,略一端祥,又感慨道:“世人都道圓滑可惡,其實哪個不想圓滑?也唯有圓滑之徒在塵世才如魚得水,正直反而為世人所忌了。爾既為鎮山之寶,自應該對人世有所補,圓滑反而要禍殃百姓。爾既人我道門,當與圓滑絕緣!”
說罷,他又將手中的拂塵一揮。隻見這充滿靈氣的石頭頓時進發出萬道金光,照得山海金晃晃的一片,又聽得山崩地裂的一聲巨響,隻見金光迸射之處,落下千萬道金粉來。接著,那又圓又滑的石頭可就變了形狀,成為一塊酷似新月的頑石。
上老君撚著雪白的胡須哈哈大笑:“女媧補天,用石三十六;女媧補地,用石七十二。恰合我周易術數之妙。然而,三十六乃天是,七十二乃地煞,皆大凶也。我以彼之棄物略事改削,使其墜落人間,有識者可緣此而成道門大事,不過,也是孽障耳。”說罷,他駕起雲頭,淩空冉冉而去。這塊被改造了的寶珠就被拋棄在草莽之中了。
不知又過了多少年,在西元紀年就到了十二世紀,在中國則是宋元之交。鹹陽城中有一個名叫王重陽,字喚中孚的人,因為厭惡塵世紛擾,便想遁人空門,可又嫌佛祖大虛妄,那輪回之說何時了局?於是想在道門修煉。可是道家那“爐鼎”“禳檜”,又讓他視若畏途,於是他就想謀得一個耕田鑿井之人皆可接受的道門,從身自養,修真養性。這樣,他就四方雲遊,來到了昆崳山這日,他行走在昆崳山的山路上。一路上見那重巒迭嶂,望不盡的山光水色,不由得失聲叫道:“此真洞天福地也!”說來也怪,他的叫聲未落,便覺得腳下生風,同時有一股熱泉似的暖流直入他的五髒六腑,使他立即覺得身輕似燕,飄飄然似騰空駕雲一般。他深知有異,正納罕司,卻瞥見了草叢之中有一塊月牙狀的石頭。
此時的王重陽並無多少法力,然而,這塊在常人看來隻是最普通的頑石,他卻窺出了端倪,深知自己的感覺異常與這月牙石有關。於是以腳撥草,往那月牙石走去。
說來也怪。那頑石似乎有了精靈似的,竟是自己滾到王重陽懷中的。王重陽不再猶豫了,他決心把這裏當成自己創教布道之處。
他每天都要對著這月牙石誦讀道門的經典著作——老子的《道德經》。很奇怪,每次誦讀都會悟得一些道教的真諦。他對創建新的門派充滿了信心。
這時,他就收留了八個門徒。你道是哪八位?他們是“丹陽抱一無為普化真君”馬鈺,後來遇仙派的創始人;“長真凝神玄靜德真君”譚處瑞,後來南無派的創始人;“長生輔化宗玄明德真君”劉處玄,後來是隨山派的創始人;“長春全德神化明應主教真君”邱處機,後來是龍門派的創始人;“玉陽體玄廣慈普度真君”王處一,後來是崳山派的創始人;“太古廣寧通玄妙極真君”郝大通,後來是華山派的創始人;“清靜淵真玄虛順化元君”孫不二,後來是清淨派的創始人。以上七位號稱全其派的北七真人,那是彪炳史冊的,迄今香火不絕。
自然,在本書故事發生的年代裏,北七真人還遠不是“真君”,而隻是普通的道眾。他們從師於王重陽,還未領悟“全真派”的妙迪。不過,有這麼多師徒會聚昆崳山,也就把個昆崳山改變成仙山道風之地,很有點道家聖地的風采了。
有人不免要問,不是有八個徒弟嗎?那一位呢?
不錯,還有一位。你想王重陽熟知道教經典,焉能不依《易經》數變隻收七個徒弟的道理?這第八位徒弟嘛,可就在史冊上永遠消失了,而且也沒有“真君”的稱號,更沒有創立什麼門派,他隻有一個俗名喚作張崇角。據他自己說,這名宇不是師賜,也不是父命,而是自己起的“雅號”。
就因為這個人,在聖經山上興風作浪鬧出了若幹跟“全真派”的宗旨大相徑庭的故事來,才印證了“太上老君”“孽障”的話語;也正因為這個人,才導致了邱處機徹底改造道教的教義,使“全真派”成為蔚然大觀。
好事之人願意在野史稗記之中、之外搜奇探勝,略作勾沉,寫出點不倫不類的文學來,便有了這篇《聖經山仙俠圖》。有道是它也屬於“成年人的童話”,所以,道家的事,事涉神仙,信不信由你!遙望昆崳山,煙霞繚繞,雲氣蒸騰,群山掩映在雲霧之中,朦朦朧朧,很有點仙山的豐采。
此刻,在它那崎嶇的山路上正疾行著二個人。此人步履矯健,行走如飛。剛剛聽見腳步落地之音,身影就落在十步之外。武林之人都知道,此人如不會“縮地之術”,那外力也非同小可。然而,此人卻與武林無涉,他的疾走自然也憑著二股內力,但這內力卻並非因內功而聚,而是一種求知的渴望。他聞知昆崳山上來了“真人”,那探奇攬勝之心頓消,隻有尋仙問道的虔誠之意。心至誠而內力生,腳下就無端地生風了。何況,昆崳山本來就是塊風水寶地,對至誠君子決不會吝賜內力的。
他腳下生風,那批的一件蓑衣可就乍煞開了,宛如飛鳥展開了翅膀,那一根根蘆葦也仿佛都著了內力似的,硬戳戳地直刺著,使這人很像張開了翅膀的刺謂,在山路上翱翔了。這蓑衣大有講究。後來在磻溪一帶,有那麼一個人:吃飯靠向人乞討,穿衣則隻一件蓑衣,但卻備受人們尊敬,稱他為“蓑衣先生”。這個人,便是山路上的行者。
此人姓邱,名處機,宇通密,號長春子,本是棲霞人氏。史書上說他“自幼穎悟強記,博覽儒、釋、道家名著及先秦諸子之書”。他後來長途跋涉萬餘裏,在大雪山上對元代的開國之君忽必烈大講仁學,深深地折服了畢生征戰的忽必烈,驚呼他為“邱神仙”,冊封他為“國師”,而且敕旨天下,所有道眾一律免除徭役、賦稅,帶來了道教曆史上的大中興。邱處機本人則隱居在俄州(今陝西省濟陽縣)的龍門山達七年之久,終於創立了“全真龍門派”,他本人也成為龍門派的教祖,這是後話。
眼前他卻隻是一個尋仙問道的普通人。要說有什麼不同凡響的話,就是他披的那件過分破舊的蓑衣跟他十九歲的年齡極不相稱;跟他的那雙炯炯有神的睿目也極不相稱。別看他風塵仆仆,可臉上毫無倦意,一雙濃眉把四方大臉襯托得神采奕奕,懸膽鼻與厚嘴唇配合得恰到好處,使這張臉平添了瀟灑英俊的豐采。緣何卻穿著如此一件破敗不堪的蓑衣?原來他自幼便崇信“全神煉氣”,苦行成真的一套,蓑衣正是他躬身親行的表現。
且說這邱處機正在山路上行走,走著走著,不免十分幹渴,很想尋覓一個山泉,能捧起一掬清冽之水,可是舉目四望,滿目皆翠,卻沒有涓涓細流。心想:這昆崳山果然名不虛傳,全憑著山鍾靈秀的一股底氣,使它萬木峰峽,到處鬱鬱蔥蔥。我這求仙之人,何時能如這草木方好。正想著,果然覺得那幹渴減弱了許多。這時跨步就格外高遠了。
轉過一個山頭,遙見有一座青山突兀矗立目前。這山著實奇怪,觀形,恰似一個負載跋涉的駱駝。駝峰直刺藍天,駝首昂然長鳴,更給人一種肅穆之感。邱處機不由得撫掌讚歎:“好一座駱駝山!真是窮盡造化之妙——”話音未落,卻聽得當頭一聲棒喝:
“何方歹徒?竟敢擅闖山門!”
也許因為來得突兀,也許因為群山靜寂,反正這一聲喊叫倒有一種殺氣混雜其中,令人毛骨悚然。
邱處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這聲音恰似銀鈴,雖說聲震山穀,但卻清脆悅耳。
邱處機再抬頭一看,可就更為驚疑了。他看到眼前分明是一個麗影:隻見她上身穿著粉紅色的繡花襦,下身係一條淡綠色的百折裙。前前後後綴滿了翠玉金襠,未曾挪步就金聲玉振,仿佛在春天淡綠色的枝頭上,開出了嬌豔的紅花,又似在春色濃鬱的枝梢上,跳動著啼鳴的紅鳥。一雙明麗的大眼,黑白自是分明,彎眉恰如一鉤新月,挺鼻正似三寸牙雕,兩靨梨渦,蓄滿了無限風情,如果本是手中握著三尺寶劍,誰都隻會把她當作舞場嬌娘,絕對想不到她竟是個殺人的魔頭。
邱處機活了一十九歲,從未見過如此麗人。但他決非輕佻之徒,所以便彬彬有禮地答道:“你我素昧平生,往日無冤,今日無仇,何故初次見麵就要刀劍相加?況且你我又有男女之別,更犯不著無端交手——”
“哪個與你伶牙俐齒?”那嬌娘又喝一聲,仗劍後退一步:“請進招吧!”
邱處機愕然,便再次施禮道:“不敢,不敢!小娘子高抬貴手,小可隻是行路之人,焉敢與小娘子較量武藝?”
然而殊不知正是他這“行路”才引起嬌娘的疑心,他疾走如飛,那功力昭然身外,卻偏偏躲躲閃閃,焉知不是來踏平山門的?
武林慣例是後發製人,講究的是“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邱處機又不肯進招,自然越發引起了嬌娘的疑心,她那劍峰自然封住了邱處機的進路。
邱處機再次乞求:“小娘子請讓開半邊,小可以便趕路,不勝感激之至!”
“刁徒!”那矯娘不再退閃,橫劍挺身喝道,“看劍!”同時一個進招,劍峰直取邱處機的咽喉。
這一招喚作“梨花帶雨”,其實是極為平常的一招,但邱處機何曾見過?他隻覺得寒光閃閃,那利劍挾風帶雨,直逼胸前,似有無數雪花在眼前飛舞,讓人不寒而栗。他想喊,喊不出聲來,他想打,卻沒有個解招。三十六計,走為上,還是逃跑吧!於是撒腿就狂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