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秋水是個想追求幸福愛情的女子,她不能忍受被陸老太爺性騷擾,不甘心嫁給陸老爺做妾,在新婚前夜,把貞操獻給與之偷偷相愛的琴師廖玉青之後,兩人逃出陸家。但是,她到了廖家之後才發現原來廖玉青已有妻子與兒子。她仍然沒逃出做小的命運。也就是說,隻要封建男權家族/家庭的倫理秩序還存在,隻要男人封建傳統的性別觀念不改變,無論地位高下的男人都可能以愛的名譽占有女人的性,進而占有這個女人,而女人往往認為這就是男人的愛。秋水的悲劇在於渴望愛卻不懂得什麼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真正的愛。從女性曆史處境來看,家族/家庭是女人遭遇性政治強權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時間最長的私密場所。而且,這種性政治強權是超越種族的、階級的,是在家庭日常生活最深處的。就這點而言,整個人類的男權文化體係有著驚人的同構性。
尤其值得探究的是,陸氏家族的第二代女人形象陸文蔭、陸文芯。“我”的祖母陸文蔭,她在92年歲月尋找愛情的生命長河裏,渴望得到男人的真愛,瘋狂地與自己愛的男人做愛。但是,所有被她愛過的或恨過的男人,都讓她嚐盡愛與性、靈與肉分裂的恥辱體驗。她美麗光華的容顏,風情萬種的體韻,燃燒著真誠的性與愛,滿足了男人的審美欲、性欲與征服欲。但是,她無論如何努力終生也沒有真正被愛過,沒能真正投入一個男人的懷抱。她有女人獨特的生存智慧,無論是對婚姻還是對愛情,她總能主動出擊,巧於周旋,從容而退。但是,由於她的自私和嫉妒,把自己的丈夫騙回國又送到監獄,在非常時期為不受牽連與丈夫離婚。為把情人廖思城拴在自己身邊,撮合其女兒與之結婚。她品閱社會與家庭日常情感生活裏各色變換身份地位的男人,意識到“因愛而性”隻是女人一廂情願,男人是靠不住的靠山。因此,她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回到陸家大院裏她少年時代的繡房,彌留之際的靈魂,放棄一生對所有男人偶像的膜拜,臉上帶著不屑與微笑平靜安詳地壽終正寢。她朦朧的女性自我意識與她頑強的“本我”生命“超越了人們存活的形式,超越了自我的認知,超越了失敗與成功,甚至超越了美與善。“她存活著,在生活昏暗的悲傷深處,保留著純粹的光明;在死亡漆黑的絕望之上翱翔著永恒的輝煌。”
“我”的姨祖母陸文芯和姐姐陸文蔭不一樣。她因不滿意的婚姻與丈夫的弟弟王福義相愛,抗戰時期,王福義冒死把她赤裸裸的懷著孕的身體從日本人的刀下救走。“文革”時期,在她遭遇革委會主任王虎柱的強暴跳樓自殺後,王福義又陪她一同走向了死亡,多麼淒美感人的愛情。而王福義的一句“她是我的”,擊碎了所有女人對男人最美好的向往。但是,她跳下樓時身穿象征著與王福義愛情的綠色旗袍,就是以生命反抗以階級的、性政治的壓迫,以死來捍衛愛情,綻放出混沌生活裏生命的本色美麗。這是她的靈魂,把情感生活的“疼痛的感知”淨化為“靈性”,滋養的生命能量一點一點地拱而破壁,化蝶的飛翔。但是,卻仍是一個女人的一廂情願。
陸氏家族的第三代、第四代女人,主要是以“我”的姑姑方美彬、姨表姑王靜梅和“我”為代表的。與前幾輩女人相比,她們獲得了一定的社會身份與經濟地位,以及愛情自由、婚姻自主的權力。她們的女性自我主體意識越來越覺醒,能夠主動選擇自己的情感方式,甚至建構自己想要的愛情理想生活。她們可以選擇結婚而建立“丁克”家庭,拒絕做母親,也可以選擇獨身生活方式擁抱愛情,拒絕做妻子,還可以選擇即擁抱婚姻有擁抱愛情的“情人”。但是,她們追逐錢權的欲望與功利主義的價值觀,熱衷於享樂快感的情感生活方式,甚至失去道德倫理底線的錢權性交易,卻迎合了舊男權性政治文化的“變相”,新男權文化“潛規則”的等級製,對女性的強權與歧視。比如,陸文蔭的女兒方美彬,為了大學畢業能夠留在城市,卻與母親的情夫廖思城結婚,廖思城卻把她的年輕貌美當成陸文蔭的“替身”。當廖思城官勢已去,她不想過平常的家庭生活,主動提出離婚而與當時在軍管會有權力的王軍結婚。陸文芯的女兒王靜梅,在“文革”中,她竟然為了自己的所謂前程,告發相依為命的母親“私藏金條”。她為了優厚的物質生活卻出賣自己的身體,與年齡能做自己父親的美國老頭結婚,達到目的後一走了之。而在她們的靈魂裏,女性主體意識卻誤入了一種“自我中心”的歧途。
如果說前幾輩女人可以用生命的代價渴望得到男人的愛,但是最後卻什麼也沒有得到的話。這一輩的女人不僅無視家庭血緣親情,而且決不談愛情。男人在不談愛情的婚姻裏合法得到了最想要的女人的性,女人在不談愛情的婚姻裏以合法的性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豐厚物質。這樣以婚姻的名譽,比傍大款的“情人”身份“物化”得更徹底,還被美其名曰為“幹得好不如嫁得好”的社會時尚。而“我”陸文蔭的孫女方佳瑜,與陸家前幾代女人的情愛觀都不一樣。她不僅擺脫了對男人的物質與精神依賴,而且有強烈的女性自我主體意識,對於男人是“想走就走,想愛就愛”,感情自由的遊曳,甚至還有“換妻”前衛幻想。但是,她最終還是回到並不滿意的婚姻裏。其實,這種紛雜的女性情感心理狀態,真實反映出消費時代女性的愛與性被商品化之後,女性主體意識覺醒與心靈成長的更加艱難。因為,當下社會的男權性別意識仍滲透在各個文化層麵,“精英男性仍占據著社會文化和物質財富的中心,牢牢掌控欲望製高點和話語中心權,居高臨下,霸視一切,欲望在傾斜的關係中無限地膨脹。”當代女性在這樣的生存文化處境裏被物化和自我物化,而失去自我生命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