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馬峰
在馬來西亞華文文壇,李憶莙是一位多產的女作家,已出版14部散文、小說著作。2012年,李憶莙先在新加坡獲得“方修文學獎”,隨後又在馬來西亞榮獲“第十二屆馬華文學獎”。她在發表得獎感言時說,從文學中,她探詢到人生複雜和人心隱秘,“是文學給了我這把認識自己、理解人生的鎖匙,並被它深深感動著”。對文學的執著,對華人的關注,對本土的審視,這些都賦予其作品以獨特的魅力。
就長篇小說而言,馬華女作家的作品並不多見,從《春秋流轉》到《鏡花三段》,再到《遺夢之北》,李憶莙的三部長篇可謂量、質並重。《遺夢之北》於2012年6月在台灣麵世,相比於前兩部長篇更顯厚重,對人性、文化、本土的挖掘也更加深入,其語言不時顯現生命哲思的火花,其敘事流暢嫻熟而耐人尋味。該作品被香港《亞洲周刊》評選為2012年十大小說,章海陵在評介這些小說時認為,作者們都在進行拒絕遺忘的書寫,重新肯定小說對人性的拷問,昭示它推動文明反思的積極作用。作者將童年追憶訴諸筆端,以簡筆點染馬來亞時代的華人生活,以重筆描繪獨立後的“新村”情景。作品聚焦於馬來西亞本土,書寫華人的家族變故,融入對華人社會的文化關懷,凸顯出對“南洋獨特性”的追尋反思。
作者結合自己的人生體驗去塑造人物,並試圖從社會背景、政治生態、民族性格等方麵予以深化。同時,作品還蘊蓄著濃鬱的文化情懷。小說全篇充滿夢幻格調,有恍惚的神遊遐想般的幻覺,也有神秘的預言征兆般的夢境。水晶是敘述者兼主人公,敘述視角不時穿插變換。從祖母、姑姑到水靈、水晶,三代女人都有著共同的“夢幻預言的稟賦”。夢幻敘事串聯全篇,這是外在的形式架構。故事內核應是對人性幽微、族群境遇的文化思考,並蘊蓄著濃鬱的馬來西亞華人情愫。作者借助本土視角,全麵審視華人的家族興衰、女性悲情、新村圖景、文化追尋,處處都流露出一種人文關懷意識。
女性主導話語權的家族書寫
華人移植南洋,紮根當地而逐漸開枝散葉,曆經幾代艱辛便有了“家族”氣象。家族書寫,就傳統而言,是以男性為主導的血脈相傳體係。李憶莙的家族書寫,不同於傳統的家族敘事策略,她以女性視角為主線,男性隱退次席,女性占據了主導話語權。在葉家、紮西家,雖然男性依舊是家庭的掌控者,但是女性的聲音卻無處不在。在一定程度上,兩大家族的興衰曆程,也包含著家族女性的辛酸史。同時,作者又不局限於女性言說,她全景式地描繪出馬來西亞華人家族的困境。
葉家,從1882年清光緒八年過番到州府,曆盡艱辛在馬來亞創下家族事業。故事從葉安平講起,他與金青稞育有三子兩女。葉家在小鎮上是大戶人家,有米鋪、橡膠園、稻田等產業。作者把葉家放到馬來亞的時代背景中展開,提及20世紀30年代的政治風雲,有英國殖民者、馬來亞共產黨、中國國民黨等幾種勢力的交錯。抗日戰爭爆發後,海外華僑積極賑災籌款支援祖國,當時的葉家在北馬則是不可忽視的力量。作者並未以曆史呈現為重,而是從簡練描述中勾勒出時代的風雲變幻。當葉安平去世,明弘、明彬、明量三兄弟開始分家、變賣祖屋、相繼離婚、變賣祖業,最終葉家難逃由盛而衰的命運。
紮西家,算是人丁單薄的小戶人家,以天賦異稟在民間信仰界聞名。1927年,他們從雲南中甸逃命南洋,落腳於馬來亞北部的邊陲小鎮。紮西家富有傳奇色彩,是藏傳佛教的神秘家族。紮西頓珠曾是雲南雪域山頂上喇嘛寺裏的喇嘛,後來成為法力高強的還俗神巫,最終為躲避流派之爭、巫術之鬥、仇家追殺而逃亡他鄉。在馬來亞,他改名金沙江,並為女兒達娃拉姆取名金青稞。他因精於西藏密宗占術、測命法和風水學,被人視為神仙與巫師的結合體。他除了經營小生意,也替人看風水。他們的隱居生活並不安寧,關於其家族的如夢似幻的傳說也從未終止。1932年,金青稞嫁入葉家,當年華老去,她被稱為葉老太太。父母相繼離去後,家族命運開始追隨金青稞,於是葉家與紮西家的命運變得息息相關。
家族書寫,不僅描寫家族內部的興衰,也展現出華族移居馬來亞的奮鬥曆程。葉家曆經數代才創下產業,在馬來亞算是望族,但是在經濟蕭條的困境之下依舊無法擺脫失敗的惡運。究其根源,葉家的事業敗落不隻是後代的無所作為,也暗含著殖民勢力的擠壓及當時政治風雲的影響。紮西家遷居馬來亞也不是無跡可尋的巧合,他曾接到南洋表兄的信函,在走投無路之際才下南洋尋找生路。早期南洋的華人移民,主要來源於苦力階層,即滿足當時殖民者的勞力需求;另外,也有一些姻親血緣關係的移民。移民的根本原因應是在中國生存狀況的極端惡化,於是他們才敢於鋌而走險,從此踏上一條未知路。紮西頓珠攜妻帶女的逃亡,從雲南輾轉於北馬各地,並以小雜貨店為生,其實這也是一條華族的南洋創業之路。